第一章 存活下來還是超凡適存
大部份經歷創傷存活下來的人最終都能復原並返回原本的生活。這些人超越自身復原能力,將個人遭遇的悲劇轉化成改變的動力。
任何創造都由摧毀開始。
──超凡適存者E. E. 康明斯(E. E. Cummings)
再給我一次機會
每個人在歷經重挫創傷後,可能深陷絕苦之崖,或是搖身一變活出不凡的自己。
雅莎.麥芙拉納(Asha Mevlana)正躺在紐約市西村聖文森天主教醫療中心(Saint Vincent Catholic Medical Center)的檢查床上,她的心中突然有個想法。她今年二十四歲,留有深色頭髮,外表漂亮迷人。二○○二年科技產業蓬勃發展,全市年輕人也因此存了不少錢,麥芙拉納有份不錯的工作,在蘇活區(SoHo)也有一間公寓,但左胸被檢驗出一顆像珍珠般大小的東西。
麥芙拉納已經猜到可能是癌症,她從檢驗師臉上的嚴肅表情證實,但真正重要的事並非罹癌確診,也不是她在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Sloan Kettering)做的組織切片,也非經過八個月化療後卻難以抑制病況的事實,更非頭髮掉光或蒼白如蠟的容貌。
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當醫師宣布她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消除,可以回歸正常生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內心有部分不一樣了。在她面對死神時,周遭的每個人仍無憂無慮過日子,老同事依舊抱怨紐約惡劣的天氣、星巴克總是大排長龍,這季《美國偶像》決賽者是誰等,不過每個人對這些不重要的事有各種看法,她發現自己以前也曾做過這樣的事,但現在這些生活中平凡無奇的事件似乎成為她最重要、最清楚的人生經歷。
罹癌後,麥芙拉納原本的生活已失去意義且空洞無謂,因此她決定脫離如此空虛的生活,「我不是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但我開始祈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熱衷的事』」她說。
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麥芙拉納並非單打獨鬥。
根據美國癌症協會(American Cancer Society)的調查,每年全球大約有一千三百萬人確診罹癌,且預估未來二十年此數據將會增加兩倍。《北美腦神經影像臨床研究期刊》(Neuroimaging Clinics of North America)也提出類似的觀點,該協會指出每年全球約有一千萬人因腦部創傷所苦。
而如果再加上世界衛生組織的調查數據,越來越多人受創的事實將更加明確——每年全球有五千萬人得以車禍中復原,而聯合國調查發現每三位女性中,就有一位有被毒打、強暴或虐待的經驗;但相較於每天任何人身上可能發生的種種慘痛事件,這些數據卻只佔了一小部分。
我們撰寫本書的構想來源,無疑是過去曾發生的事件,也就是對任何人來說,可界定為創傷的事。當美國房市泡沫化、全球市場崩壞,無數人頓時失去工作和家園,而日本東北大地震使地軸移動超過六英寸,全球恐怖主義活動升溫,越來越多人渴求安定,如今這些事件都變成你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哈佛醫學院精神病科教授朱蒂斯.赫曼(Judith Herman)稱創傷為「因無助而受苦折磨」,然而對於世事變化我們人類本就無能為力,「受創的當下,受害者將因某種強制力而感到無助。這股強制力若屬自然力,我們會稱之為『天災』;反之若與人有關,則是『人禍』」她在著作《創傷與復原》(Trauma and Recovery)中如此寫道,「創傷事件多半特殊,但並非因為罕見,而是因為這些事使一般人改變適應生活的方法。」
根據創傷種類不同,適存者中約有四分之一會出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這是一種既痛苦並常伴隨精神減退的病症,而其他受創者則會經歷嚴重的情緒低落或焦慮。
人類具備的天性
於是在此種困頓中,人容易傾向悲觀並掉入一種致命的絕望,但是身為人類,我們也容易忽略自身的復原能力,人類受創後反而會持續微笑、展現愛,甚至仍然慶祝節日、創造和重整。之所以會有這種結論,並不是因為我們小看創傷帶來的影響,或輕視已承受或將面臨的痛苦;痛苦必然真實,但復原也不假,這是人類天生就具備且能振奮人心的天性。因此與一般人觀點不同,情緒出現波動一段時間後,大部份經歷創傷存活下來的人最終都能復原並返回原本的生活。
有時候受創者不僅復原,還會比之前好很多,他們不僅往前邁進,更以精彩的方式超越過去的生活。「少部分的人在受創後渴望更深入的拓展其視野。」赫曼在書中寫道。這些人會重新專注自身擁有的力量,並用以發揮在新的感念、計畫、方法,以及幫助其他受害的人身上,這些力量也會用在教育、革除弊端或任何大型目標上。這些人超越自身復原能力,將個人遭遇的悲劇轉化成改變的動力。
而這群人,我們便稱之為「超凡適存者(supersurvivors)」。
生命的轉彎處
麥芙拉納在確診罹癌後一時興起報名參加小提琴課,這位小提琴老師的教學方法相當特別,「她要我根據走進醫院治療那天的心情拉奏」她解釋,「她不要我說任何話,只用手上的樂器彈奏。那是我首次覺得與樂器如此親近,真切地打從心裡即興彈奏。現在想想,我當時用樂器傳達了自己的心聲:我將醫生用針筒把藥劑打入手臂時的焦慮感彈奏出來,我當時為身邊的人努力裝出勇敢的一面,但其實我怕得要死。我學會如何透過樂器表達自己的心情。」
從創傷回復之前,麥芙拉納從未想過會做音樂相關的事業,「在酒吧演奏賺取小費?不可能,我從未想過這種事,我向來是個非常實際的人」她回想,但這種實際主義的生活模式並未成功延續到化療後。在努力學習小提琴幾個月後,她開始為一些業餘搖滾樂團演奏電子小提琴。對她來說這是種全新又爽快的體驗,因為她之前從沒有這類型的朋友。當時她身邊的人不是銀行家,就是西裝筆挺的上班族;而這種全新生活的開展,或許就像音樂,生活本就不用照本宣科,應該要有創意、自由。幾個月後,麥芙拉納的友人邀請她週末到洛杉磯作客,她在那遇到一群當地的音樂人,說服她就此到加州定居表演。
罹癌之前麥芙拉納與其他人一樣,深信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規律生活,並認定自己的好運屈指可數,「那時我絕對不敢跟別人說我想當搖滾提琴樂手」她說,「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行業,但這想法的確一直存留在我腦海裡;以前的我不敢貿然行事,每件事都得經過仔細規劃計算,但我也就此在自信會成功的事情上停滯不前。」
搬到加州一事非同小可,麥芙拉納的生活圈全都在東岸,她從未對洛杉磯產生過工作方面的想法,也沒有多餘的收入、住所,她甚至還想了無數個自己應當回到以前生活的理由說服自己。儘管她小提琴拉得不錯,但畢竟也只是業餘樂手而已。
但再一次她思忖著,自己如今二十八歲,還算是她知道的乳癌患者中年輕的成功抗癌者,雖然她的身心因此受挫,但要再失去也不過如此了。從這看來,她已經沒什麼可失去了。
麥芙拉納與其他想追求未知光明前途的人一樣,有著不同但非凡的夢想,因此她二○○七年搬到加州。當她走在日落大道(Sunset Strip)上,看著沿街整條霓虹閃爍的酒吧和隱蔽的脫衣酒吧,她覺得自己原本朝九晚五的過去已不復返。
創傷後的成長
超級英雄的故事中,主角多半在經歷令人驚恐且影響深遠的事件後,生活有了巨大轉變。就像因大範圍放射線照射,文質彬彬的科學家突然變成龐然巨大的綠巨人;或是某個雙親被殺的人開始戴上黑色面具,致力於拯救深受邪惡小丑迫害的無辜受害者。然而,如果這些事情其實比我們所想的還要真實那又會如何呢?
從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Charlotte)到英國英格蘭華威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 England)近二十年來的學術研究指出,大多曾受創的適存者或多或少都有正向改變。剛度過一段悲慘經歷的這些人,會突然像有X-ray視力一樣,發現原本沒看到的價值觀和機會,或是從那些比想像還要糟的經驗中發展新的力量。這些心理層面上的收穫,也可被稱為創傷後的成長。
然而即便心靈獲得成長,大部份受創後的適存者最終也會回歸正常生活。根據研究指出,受創後的成長大多是內在且個人層面的發展,也就是心理學家所講的感知成長(perceived growth)。適存者表示他們變得更好,同時感受到改變帶來的助益,但其外在生活與受創之前相比並無多大差異。感知成長無法作假,雖然研究上多混為一談,但也有部分報告提出,感知成長越多,情緒低落的情形較少,而心理更加健全,這三者之間確實有關聯。
有時候,人類的成長反而會超越受創導致生命驟變的負面影響,以及一般受創後的感知成長。這些適存者不只是成長,他們使生活煥然一新,並在煎熬忍受痛苦期間轉化、甚至進一步超越。這群超凡適存者徹底改變了原本的生活模式,將原本最慘痛的部分變成最棒的事物。
超越自己的夢想
麥芙拉納有把非常酷炫的Viper電子小提琴,沙漏形狀的紫色琴身從中剖半,彷彿被劈過一樣,比起一般四絃小提琴,她的電子小提琴指板上有七絃,如果讓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鋼琴家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ff)看到可能也會愣住又欽佩吧。
某天下午,麥芙拉納到洛杉磯市區某間店裡取回修好的琴,店員說他認識「扭曲姐妹樂團」(Twisted Sisters) 的主唱迪伊.史奈德(Dee Snider),史奈德目前正為新的巡迴演出找電子小提琴手。雖然麥芙拉納覺得入選機會很小,但她仍舊參加了遴選。兩個月後,她在巡演巴士上與全世界最厲害的重金屬小提琴手一同慶祝自己的三十歲生日。
機會就這樣接踵而來,隨著樂手事業的順利開展,麥芙拉納也受雇為艾拉妮絲.莫莉塞特(Alanis Morisette)伴奏,之後也跟著奈爾斯.巴克利(Gnarls Barkley)一同參加全美巡迴演唱,還曾在某晚為「嗆辣紅椒合唱團」(Red Hot Chilli Peppers)伴奏,在三萬民眾前做開場表演;同年她也在葛萊美頒獎典禮上表演,指定她伴奏的明星有Jay-Z和瑪麗.布萊姬(Mary J. Blige),於是她名聲大噪。二○○九年,麥芙拉納成為《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和《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的固定樂隊班底。
在重量級音樂人琳達.佩里(Linda Perry)、霍莉.奈特(Holly Knight)和邁克.查普曼(Mike Chapman)一同工作訓練之下,麥芙拉納的樂團Porcelain在主流市場上不僅發展順利,還與蕾哈娜(Rihanna)和黑眼豆豆(Black Eyed Peas)的唱片公司環球音樂(Universal Music)簽約。
麥芙拉納當時在洛杉磯住了十五個月,如果以前在紐約時,有人說她將在數百萬人面前表演,甚至與主流唱片公司簽約,她肯定不信甚至放聲大笑。但是她帶著奇怪平和的心情來到了洛杉磯,好像心底深處總有一種終究會來到此地的感覺,只是她得經歷生命的一大變動,才能重組屬於自己的生命碎片,勇敢超越自己瘋狂的夢想。
人類驚人的復原力
麥芙拉納將是本書介紹,在受創後生活出現巨大變革的適存者之一,這些人通常會找到隱匿在最深處的自己,或是以自己從未想過的方法貢獻這個世界,但是他們並不算超級英雄,充其量不過就是成功捱過創傷的適存者而已。
事實上,他們甚至也不算「超人」,這些人的故事展現其人性面——因為他們這一路蹣跚顛簸,不斷追尋對抗的課題,其實也是我們終將面對的現實:「我是誰?」、「我的信念是什麼?」,最重要的還有「我要如何過生活?」這些人給出許多隨興卻又美好的答案,而我們將從中學會不少寶貴信息。
明白說來,本書並非想讚揚悲劇的光明面、逆境中可寬慰之處,或是所謂「正向思考的力量」,因為創傷絕不會是好的傷痛。每次受創必定致人痛苦,沒有任何人會對惡行、暴力、災難或病痛存有正面印象或覺得那是必經過程。
既然這類創傷事件或多或少難以避免,我們就必須了解一般人具備的驚人復原力——也就是能窺探悲劇真實的一面,同時能從根本改變命運,以從未想過的方法影響世界的能力。從心理學、精神學、社會學、人文學甚至商業領域的多方研究,我們將在本書探索人類將痛苦轉變成個人成就的原因和方法。在每個章節中,我們會從希望、自我控制、社會支持、寬恕和心靈層次方面,關注社會科學家發現的改變守則。
但這些守則的使用方法並非如你所想,我們會另外了解「希望」究竟與正向思考有何關聯,以及許多受創後感到迷失或恐懼害怕的受創者,在沿襲前人智慧後又如何將之轉變成願意冒險行動的動力。我們要找出為什麼心理學家會認為某些妄想是健康的想法,為何寬恕對個人的社會心理及心靈層面有益,還有面對死亡要如何讓個人有更好的生活。
故事背後的意義
本書介紹的激勵人心故事將讓我們相信,超凡適存者之所以變得更好,是因為他們將創傷轉成幸運的動力,我們一一訪問這些適存者,他們對於這應當是好運的事有何看法,結果確實獲得了許多令我們大開眼界的解答,最後不論我們是否曾遭受嚴重創傷,或是面臨生活日常中的困頓和難題,這些適存者的故事有什麼隱含意義,也會一併納入討論。
適存者在受創後經歷的個人掙扎和成功都能鼓舞人心,如果我們還不承認這些故事也可能發生在我們周遭,那我們就是自我欺瞞了;然而這些人性的基本衝動背後,是更多脆弱悲哀的動機,就如我們在人生混亂困苦時奮勇抗爭的同時,我們也不斷積累對人類苦痛和自己弱點的認識,我們可能會想:「如果這個危機發生在我家附近,我該如何是好?」超凡適存者對此給了相當意外的答案──他們的故事給予我們希望,讓我們知道創傷能讓人成長、超越自己,而對悲劇的恐懼不會總讓我們怯於重拾全新和充滿冒險的生活。不論我們是誰或曾有什麼經歷,這些人的例子使我們振作,為我們柔軟的情緒注入力量,鼓舞我們成長。
麥芙拉納罹癌的經驗正是讓她有所轉變且富有意義的轉戾點,她因此重獲自由,並有動力改變原本的生活努力向前,甚至打造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創傷並沒有將她擊敗,反而讓她不受拘束敢做自己。麥芙拉納的故事特別之處在於,當許多人因受創而痛苦、迷失自己、甚至不斷尋求管道重拾生活時,她自己的經歷反而給自己明確的方向。
而在本書裡我們將探索這一切的種種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