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化學方式一舉殲滅是誤入歧途
我們似乎已經打造出一道完美的防護牆,來對抗大自然的侵襲,儘管如此,卻愈來愈常有人的免疫系統嚴重失調。「老朋友衛生假說」的擁護者會說:這就是原因!當然,環境污染、壓力和肥胖等問題也有某種程度的影響。
愈來愈多證據顯示,使用強效化學藥劑殲滅我們周圍的微生動植物群,並不是一個聰明的策略,尤其在不是為了預防疾病,或者什麼具體原因的時候。
長久以來大家都知道,許多不會致病的微生物對人類的幫助很大,例如增強我們的免疫系統。微生物研究的一個關鍵所知是,我們的免疫系統其實不是防禦機制,反而比較像跟微生物合作的溝通系統。溝通若只有單向,會是多麼令人氣餒沮喪,相信每個人都清楚。
然而遺憾的是,殺菌清潔劑、消毒劑或抗生素,仍然魯莽草率地將好菌給殺死了。此時,種種跡象明顯透露,好菌絕對能夠幫助我們對抗壞菌。
舉例來說,義大利微生物學家已經證明,在醫院裡使用化學清潔劑清潔物品表面,充其量只有短期效果,中期來看反而招致危險。超過百分之五十的病原體在短時間內就會回歸,而且和漫威漫畫裡的綠色生物浩克一樣愈挫愈勇!
壞菌會發展出對抗化學藥劑攻擊的能力,之後就再也趕不走了。清潔打掃時,使用含有活菌的益生菌藥劑,遠比化學製品來得有效。研究人員用一種含有三種活菌的酊劑來對付院內壞菌,發現細菌清潔大隊會積極進攻敵對的單細胞,並且大獲全勝──自此之後,百分之九十的致病細菌都無法捲土重來。
我們的家是微生物的公社
像義大利學者那樣吸引人的研究,也許可以促使人們用一種全新的方式,來理解自己度過大部分時光的生活空間:住家。有個美國的前驅性研究,從四十個相異房屋裡的各個角落採集了樣本,檢測後發現,總共遇上七七二六種不同的細菌,跟人類腸道裡找到的菌種多樣性差不多。
另外,在門的表面和電視機上發現的微生物種類最多,可能是因為這些地方容易積灰塵,而且不太常清潔。這些室內微生物的食物來源,主要是人類和其寵物,但是空氣、室內灰塵、飲水以及我們鞋底的髒污,或者從外面帶進來的食物,都共同餵養著這個龐大的微生物王國。
從這個角度看來,將自己的家,理解成腸道裡那個幾乎一刻不得閒的忙碌世界,不是很合理嗎?一個錯綜複雜的微生物群體,它們以此為家,是我們健康快樂的大功臣。
「向你們的共生體(Symbioten)致敬吧!」二○○三年時,獲得諾貝爾獎提名的美國生物學家傑弗里.戈登(Jeffrey L. Gordon)在一篇學術論文中這麼呼籲。在十五年前,替我們的腸道菌群請命是一個獨特且大膽的舉動。如今,我們已經知道,細菌、病毒以及寄生蟲對人體健康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也許現在也該是時候喊出:「尊重你們的微生物房客!」這個同樣大膽的要求了。
我們被與我們身體互動密切的微生物網絡包圍、進駐的觀念,在半世紀以前根本還無法想像。但是,一棟房子或寓所為什麼就不能有自己獨特的微生物基因組呢?
雖然距離破解人體微生物基因組的奧祕,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是微生物學家早已看到了另一個新的研究領域:人造環境微生物基因組(Built-Environment-Mikrobiom)。「人造環境」(gebaute Umwelt)指的是一切經由人類所打造設立的環境,地球表面沒有冰雪覆蓋的地方,大約有百分之六由住宅、醫院、辦公室、超級市場、工業區、體育設施、飯店、游泳池、火車站、汽車、火車和地鐵所佔據,連潛艇和位置偏遠的研究中心和太空站都屬於人造環境。
人類在約莫兩萬年前開始定居,於是有了這類棲息地的出現,而且這種極度多樣化的生活空間一直在持續擴展當中。工業化國家的人民,大概百分之九十的人生都在室內度過。因此,將研究焦點放在對我們健康如此重要的生活空間,現在是時候了。
我們的家是氣候最極端的區域
若在課堂上問學生,地球上氣候最瘋狂的地方是哪裡?我們可能聽到北極、亞馬遜地區或戈壁大沙漠這類的答案。但誰想得到,我們在自己家裡創造出來的氣候,在自然界裡永遠不可能出現?
假設在一個冷得什麼都會碎掉的冬日早晨,室外溫度攝氏零下二十度,我們開窗透氣十五分鐘。接著關上窗戶,打開暖氣將室內溫度控制在舒適的二十五度。我可想不到地球上有什麼地方,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達到四十五度的溫差。
再舉一個例子。在這麼有衝擊性的開窗透氣之後,家庭成員團聚桌旁開始吃早餐。麵包屑掉在桌子上,接著是果醬和起司抹醬,然後一坨奶油掉到地板上,另一邊也沾上炒蛋。早餐結束,一家之主下令將殘局收拾乾淨:用熱水,再噴上一點適量的中性清潔劑。就這樣,剛剛還營養過剩的棲息地,轉眼成為化學清除過後的沙漠。在自然界中,我們不可能找到這種對微生物來說,前一刻還是極樂天堂,下一刻便成為死亡峽谷的地方。
在人造環境中,很常看到這種極端的環境條件(在一塊小空間裡,環境差異極大且變動不定)。這種擺盪給微生物構成了很大的壓力,只是研究人員目前還不知道,微生物會因此惹出什麼事端來。已經有令人不安的假說出現:這種狂野、變化極端的環境條件,可能會養出無人能擋的超級細菌。
這個過程很可能老早就在進行中了。創新派的微生物學家認為,室內微生物會和我們一同演化,就寵物一樣,而兩萬年的時間,對這樣的演化來說綽綽有餘。
可是我們對微生物的基礎認知仍然貧乏得可憐,就像處在巨大的探井中,手裡卻只有一支小手電筒。人類有能力飛上月球,有能力移植心臟,但是對於我們的同居者躲在盾牌後密謀著什麼,卻只有非常有限的想像。
好菌對抗黴菌
觀察動物的世界可能會有點幫助。對許多動物而言,牠們組建的微生物群落非常重要。蚯蚓在攝取營養時,也經常會利用到微生物,牠們會將葉子拖進洞穴中,然後讓已經等在那裡的細菌預先消化。我承認,像這種體外的消化腸道會給我們的居家環境製造髒亂。
切葉蟻也受到微生物很大的恩惠,在巢穴裡,它們會放任切下的葉片長出一片真菌園來餵養自己。很多花園主人會在嚴格分區的英式草坪中,留下一小塊有機生態區做為森林和草地的居民的遊樂園。我們能否想像,在你我家中也留這麼一塊保留地給微生物群呢?
衛生專家通常會提醒民眾,要特別注意家裡的「重要管控點」(Critical Control Points),那是必須特別仔細打掃、注意是否可能有致病細菌的地方。照這個概念,未來我們也可以想像有「關鍵接觸點」(Controlled Contact Points),做為我們和好菌相處的指定地。
去未來實驗室裡瞧瞧微生物如何操持家務,你會聯想到詹姆士.龐德電影:英國祕密情報組織M16的○○七探員,從Q先生那裡拿到稀奇古怪的武器,然後坐進奇特跑車。你將看到,如果家裡變得太潮溼,好菌處理過的壁紙可以與正要發芽的黴菌抗衡;地毯能培育有價值的好菌,所以我們和孩子在地上滾來滾去時,等於是在接種疫苗。
腸胃出問題的病人若進行糞便移植,經常有奇蹟般的結果。也許有朝一日,我們能夠將整套的健康室內微生物基因組轉移到一個衰敗的環境裡,做法可能是,將健康的黑森林農莊灰塵送去柏林的住家後院。
即使是現在,在醫院裡設置「微生物基因組恢復室」的想法也已經出現了,動完手術的病人可以在裡面補充、修復自己的微生物群。
這一切也許都要寄望在未來,但是有一個認知已經非常明顯:我們應該要比以前更加尊重和愛惜家裡的微生物群,不能學川普的所作所為,不能猜想家裡哪裡有衛生問題,就以引爆原子炸彈來解決。
記得漢斯─迪特里希.根舍(Hans-Dietrich Genscher)嗎?他在一九七四到一九九二年間擔任德國外交部長,老是穿著一件黃色的西裝背心,外交手腕精湛,總能化險為夷。他若站在我們的立場,會說:反微生物策略和益生菌策略兩者間必須小心處理,保持平衡。讓我們建立權力的平衡吧!要當有手腕的外交家!這對我們的健康會很有幫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