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人餐桌上的肉食擔當是什麼?――唐人舌尖上的美味肉食
民以食為天,肉為食之先。人類的食生活離不開肉食。肉類在唐人日常飲食中的種類多樣,是唐人食饌中不可或缺的「硬菜」。
令很多現代人沒想到的是,我們現在食用較多的豬肉在唐朝不太受歡迎,羊肉則是唐人最愛的肉食,而我們偶爾吃的生魚片在唐朝深受人們的喜愛。
唐人不喜歡吃豬肉
宋朝以前的歷史,可以說是一部豬肉和羊肉的餐桌「爭寵史」。
豬肉,又稱為彘肉、豚肉。秦漢時期,豬肉是人們日常的食用肉類。《史記.貨殖列傳》中有「澤中千足彘」的說法,講古人在有水的地方養了二百五十頭豬。「澤」是水聚集的地方。這些描述或能從側面說明秦漢時期的養豬業有了一定規模,規模養殖為人們食用豬肉提供了穩定的肉食供應來源。與此同時,在秦漢出土文物中,也常出現陶瓷豬等物品,佐證了那段時期豬已普遍被馴養的史實。魏晉到南北朝時期,豬的飼養規模逐漸下降,已然落到羊的後面,羊肉在與豬肉爭寵中站穩了腳跟,繼而影響了其後幾百年主要的肉食歷史。
在唐人飯桌上,羊肉是人們餐桌上的主力擔當。「羊羔美酒」常見於唐代詩人筆端,在《太平廣記》中有關羊肉的記載約是豬肉的四倍多,唐人對羊肉的熱愛已成為美食時尚。
據後世猜測,唐人不喜歡吃豬肉與詩人杜牧有一定關係。杜牧有位特別愛吃豬肉的朋友,名叫邢群,邢群一天要吃兩三頓豬肉。由於古人養豬,常將豬圈和廁所靠在一起,甚至相通。於是,人們很容易將豬和不乾淨的東西聯繫到一起。所以,杜牧對邢群愛吃豬肉這件事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寫信勸阻。杜牧告訴邢群說,吃豬肉對身體不好,「能閉血脈,弱筋骨,壯風氣,嗜之者必病風」。杜牧所述的「病風」,與我們現代人常見的慢性病——高血壓是同一回事。稍有一點健康常識的人都知道,高血壓與長期飲食油膩有直接關係,從健康角度看,杜牧的說法有一定道理。後來,邢群確實因病去世。我們無法從史料中得知吃豬肉是否是其病逝的直接原因,但杜牧堅持認為吃豬肉是他的朋友發病和死亡的誘因。於是,在邢群的碑文《唐故歙州刺 史邢君墓誌》上,杜牧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就這樣使得唐人和後世瞭解到,吃豬肉容易得「病風」。
以上說法或能幫助我們瞭解唐人較少吃豬肉的原因。從歷史發展趨勢來看,我們認為最關鍵的原因是彼(羊)長此(豬)消,因為到了唐朝,羊肉的供給量遠遠大於豬肉。魏晉以後,草原民族入主中原,中原地區進入了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民族融合時期。匈奴、羯、氐、羌、鮮卑等北方少數民族向中原大量遷徙,漢族和少數民族開始了雜居生活,生活方式、社會經濟、政治等方面也出現了融合和相互借鑒的情況,而民族融合客觀上推動了畜牧業的長足發展。唐朝宰相張說在《大唐開元 十三年隴右監牧頌德碑》寫道,開元年間,隴右地區飼養的羊從一開始的十一萬二千隻,發展到二十八萬六千隻。從隴右地區畜牧業快速增長的程度,大致可以推斷出唐朝養羊產業呈現大發展、規模化的趨勢。
唐朝養羊產業繁榮,供應鏈規模化,這些都帶來了唐人餐桌上的變化,豐富的羊肉原材料,再加上豬肉不受歡迎,羊肉水到渠成地成為肉食「新寵」。
雖然,豬肉失去了餐桌的肉食主導地位,但因為經濟拮据等原因,仍有民眾食用豬肉補充肉食需求。那時人們吃豬肉的方式以蒸為主,「饋以蒸豚頭,食之甚美」,這是唐人蒸豬頭的吃法。《北戶錄》還記載了一種唐人烹飪豬肉的方法:將帶皮豬肉切成五寸左右,燉熟後,再放一升豬油、二升酒、三升鹽,小火煮半天,再把豬肉放甕裡,待想要吃時再用水煮一下。
順便提一下,豬肉從宋朝的蘇東坡自創的「東坡肉」開始,其美味被人們重新認識,並受到普遍歡迎。到了明末清初,從達官貴人的飲食中可以看到,豬肉的消耗量開始增加,把羊肉拋在了後面。據記載,乾隆年間的除夕宴會所用肉類食材中,豬肉六十五斤,羊肉二十斤左右。可見,豬肉重新奪回了餐桌肉食的寵愛,擁有重要地位。到了現代社會,豬肉價格的上漲已上升到影響民生的程度了,豬肉對民眾的生活極其重要。
羊肉是唐朝肉食的「扛霸子」
到了唐朝,羊肉在北方已成為從王公貴族到普通百姓偏愛的主要肉食。《齊民要術》中記載了不少以羊肉為主料或者配料的肉食加工方法,如肉醬法、脯臘法、羹、奧肉法、糟肉法、苞肉法等。因缺乏較為詳實的史料描述,我們只能從文字中推測,唐人在羊肉吃法上方式較多。至今,唐人有幾種流傳於世的做法,包括「紅羊枝杖」、「渾羊歿忽」、「過廳羊」、「緋羊」、「古樓子」等。具體記載如下:
唐中宗景龍年間,長安城的世家子弟韋巨源在自己家中宴請唐中宗,留下一冊《燒尾宴食單》。這張宴食單中有一味菜叫作「紅羊枝杖」,「枝」有支持之意,「杖」有扶持一說。大意為四隻羊蹄支撐羊的軀體,這可能就是「烤全羊」吧。
晚唐人盧言在《盧氏雜說.禦廚》中提到在唐朝較為流行的「渾羊歿忽」的做法,這是比烤全羊更複雜的吃法:取與客人人數等同的童子鵝,用開水燙童子鵝後去毛,取出鵝的五臟,這時往鵝肚裡填上肉和糯米飯,再用各種佐料調好。以上事情準備好後,將一頭羊剝皮去毛,取出五臟,將已備好的童子鵝放入羊的肚中並縫合好,再放到火上烤。待羊肉烤熟將羊剝去,取出羊腹中的童子鵝分給眾人捧在手中吃。
唐朝曾有一種叫作「過廳羊」的羊肉吃法,與「渾羊歿忽」的奢侈不同,它顯得很是精緻和貼心。後唐馮贄的《雲仙雜記》記載,有一個叫熊翻的人,每次請客時都會宰殺一頭羊,並請客人根據自己的喜好割下指定位置的羊肉,用彩帶繫好作為記號後送入廚房蒸熟,再端到廳堂,由客人認領自己剛才指定位置的羊肉,用刀切而食之。據說,這種吃法在唐朝文人圈裡非常盛行。
不過,要論吃羊肉工藝的精細程度,要數「緋羊」的做法。宋朝文人陶穀撰寫的《清異錄》有這樣的記載:「以紅麴(即酒糟)煮肉,緊捲石鎮,深入酒骨淹透,切如紙薄,乃進。」唐人使用酒糟燉肉,然後捲成卷,並使用石頭壓著肉,這樣才能將酒味兒壓到肉裡,吃時將壓好的肉切成像紙一樣的薄片,類似火鍋店的羊肉卷。紅麴,又名赤麴,通常以秈稻、粳稻、糯米等稻米為原料發酵,是酒糟的一種,可以「主治消食活血,健脾燥胃」。如此說來,唐朝的「緋羊」還真有保健作用。
羊肉還有與大餅結合的吃法。據《唐語林.卷五.補遺》,唐朝的一些豪門,把一斤羊肉放至胡餅中,再放一種叫作椒豉的調料,然後將它放在爐火中燒,待肉半熟就可以吃了。唐人將餅和羊肉結合的餐食叫作「古樓子」。
羊肉吃法繁多,極受唐人歡迎。封建王朝,官員的飲食情況是當時主流社會飲食的風向標。據《唐六典》記載,朝廷每個月要給親王「羊二十口, 豬肉六十斤,魚三十頭」。每頭羊按三十斤計算,每月提供羊肉需六百斤,豬肉才六十斤,羊肉供給是豬肉的十倍。很明顯,羊肉較豬肉、魚肉,在唐朝官員肉類飲食中占據主導地位。有人據此推斷,唐朝貴族是吃豬肉的,但是越來越多的史料顯示,這些豬肉主要是給親王府中的奴婢食用。此外,朝廷給三品至五品官員只供羊肉,三品官每月給羊十二隻,四品官和五品官每月給羊九隻。另據《舊唐書》記載,朝廷向百歲以上老人賞賜的物品中有羊和酒,「百歲以上,賜米五石,絹二匹,綿一屯,羊、酒……」。
除了官場上流行發羊肉福利,我們也可以從售賣場所瞭解到羊肉受普通百姓歡迎的程度。在唐朝,胡姬酒肆中有羊肉食品的販賣。唐朝詩人賀朝的《贈酒店胡姬》寫到:「胡姬春酒店,絃管夜鏘鏘……玉盤初膾鯉,金鼎正烹羊。」有一個夜晚,在一家酒店中,胡姬們向客人獻上「金鼎烹羊」的胡人特色菜。因為胡姬酒肆普遍存在於唐朝的主要城市中,他們的售賣帶動了吃羊肉的生活習俗,也說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對羊肉的偏愛。人們聚餐時也以羊肉為主要下酒菜。據《太平廣記》載,很多道士在冬夜裡暢想著吃羊肉喝美酒,「冬之夜,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圍爐,有肥羚美醖之羨」。這說明唐朝羊肉的普及度相當高了。
羊肉已成為上自朝廷下至百姓餐桌上的主流肉食,並從北方拓展到南方,形成了唐人食用羊肉的風潮。那麼,南方的肉食中除了羊肉,還有哪些呢?
唐人愛吃生魚片
唐人愛吃羊肉的風俗從北方逐漸南移,南方人喜歡吃魚的習慣也逐漸北遷,形成南北肉食習俗的融合。
詩人張籍的「秋田多良苗,野水多游魚」,描述了唐朝魚類的豐富。魚因取材方便和肉質鮮嫩,使其在唐人餐桌上占有一席之地,食魚之風盛行,甚至在一些地區存在「無魚不成宴」的習俗,這習俗在當今的中國南方仍有保留。因為唐朝的漁業發達,朝廷專門設有「魚師」,為皇室供魚,並管理全國漁業。在民間,漁民專事打魚,是除了農民外,非常龐大和重要的一個工作群體。
魚在唐朝還有寄託感情的社交屬性,比如,皇帝賞賜魚來褒獎臣子,普通人之間也會把魚作為相互餽贈的禮物。唐代詩人孟浩然就曾寫下「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羡魚情」的詩句,以魚寓意對得到張九齡賞識的期待,也表達了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志向。
在魚的吃法上,唐朝形成了多種烹製魚的方法,比如膾、蒸、煎、煮、炮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膾」——把魚細切成絲或片生吃。制膾、食膾就是想辦法製作生魚片。
對於生魚片深受唐人喜歡的原因,在白居易《想東遊五十韻》一詩中可以找到,其中寫道:「膾縷鮮仍細,蒓絲滑且柔。」點出了生魚片鮮、細、滑、柔的四大特點。吃過生魚片的現代人能理解這四點,這也恰是生魚片吸引人之處。
做生魚片的魚類品種如何選擇呢?《酉陽雜俎》記載:「膾法,鯉一尺,鯽八寸。」意思是說,做生魚片,原始材料最好是一尺長的鯉魚,或者八寸長的鯽魚。唐朝楊曄在《膳夫經手錄》中提到適合做生魚片的魚類:「鱠,莫先於鯽魚,鯿、魴、鯛、鱸次之,鱭、鮇、魿、黃、竹五種為下。」楊曄寫的《膳夫經手錄》成書於西元八五六年,在書中沒有提鯉魚,或與唐朝的避李姓國諱有關係。而《酉陽雜俎》的作者為晚唐時期人,對鯉魚避諱這事並不在意,從這些史料推測,唐朝晚期對吃鯉魚並未嚴格限制。
生魚片的做法,有一種叫作「金齏玉膾」。據《隋唐嘉話》記載,他們在生魚片中加入佐料後,再將橙子撕成一條一條的,加入其中攪拌。王昌齡用「青魚雪落鱠橙齏」描述了這種做法。
唐人愛吃生魚片,但生魚片吃多了不易消化,也容易生寄生蟲。吃生魚片,雖可滿足味蕾,但也存在一定的健康風險。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警告世人,吃生魚片容易得病,「為症瘕,為痼疾,為奇病」,容易患上難以治癒甚至致死的疾病。到了明清,隨著魚類烹飪技術的發展,熟魚已逐漸取代了生魚片,每每餐食,無魚不歡,吃魚成為人們生活飲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除了羊和魚以外,現代人喜歡吃的牛肉,唐人喜歡吃嗎?答:唐朝能吃到牛肉的人少之又少,因為朝廷禁止吃牛肉。在農耕社會,牛跟人一樣,是非常重要的勞動力。向前代追溯,自漢代開始禁屠牛,唐朝嚴格執行禁屠牛政令。由此,人們大張旗鼓吃牛肉的可能性比較小。在此等大環境下,牛肉雖好,但仍無法成為唐人餐桌上的主流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