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怪物起源(摘)
科學時代前的人,到處都見到怪獸的蹤跡──
在陸上,在水裡,在空中……
想像力的兩層世界
還記得《魔戒》裡馱著箭塔的大象,會走路的樹人嗎? 或是《凡赫辛》裡飛上飛下、美麗又兇惡的女妖? 還有《哈利波特》裡一連串的神奇生物:噴火龍、獨角獸、人馬、鳳凰、葛瑞芬、三頭狗等?
這些我們看起來匪夷所思,有趣或恐怖的生物,確確實實生活在古代西方人構築的世界裡,他們有些是自上古西亞即留下來的神話,更多是自希臘羅馬時代以來就廣為流行的傳說。而且可以確定的是,古人很認真的看待這些在我們看來不可能真實存在的怪物,對他們而言,這些都是自然世界裡的一分子,如同人類以及其
他的飛禽走獸一樣。
許多研究指出,中世紀的西方人認為能想像出來的東西,即可能真實存在,幻想與現實的界線,對他們而言並不清晰明確。所以人與動物/植物的混合體、扭曲變形的人體、任何自然界萬物在外形上的交流轉換都是可能發生的,並不會與他們的認知相牴觸。
中世紀的人以一種有別於今日的視野來看待周遭萬物。對於動物、植物、山、海等有生命或無生命的自然界,他們認為其中區別並不大,這並不會困擾他們劃分世界時的思緒。雖然在我們看來生物與非生物、飛禽與走獸、植物與動物是分屬不同的範疇種類,但對中世紀的人來說,彼此間卻沒有很大的差異。
中世紀的歐洲是一段宗教迷狂與信心危機重疊的日子。從西元三一三年君士坦丁大帝頒布米蘭詔書,以保障基督教的合法地位,到狄奧多西於西元三九二年下詔基督教為羅馬帝國唯一合法的國教,至此,基督教在整個西方世界的影響力從此無人能及,深深地左右了歐洲各民族的思想、言行、生活習慣。「一切榮耀歸於上主」是所有行為處世的原則與依歸。在這樣的氛圍下,藝術服務於宗教,宗教指導藝術的發展,使得整個中世紀的藝術幾乎都與宗教脫不了關係。
在早期那些宗教精神昂揚的歲月裡,教會忙著勸服不識字的異教徒皈依主下;教父們忙著遊走各地宣揚福音;神學家汲汲於修改、潤飾神學理論;廣大的農民百姓則躊躇遊走在唯一真神與傳統的泛靈崇拜間。
事實上,在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唯一的合法國教之前,除了猶太人,其餘的各民族,不論是塞爾特、希臘、羅馬、東西哥德、伊比利、汪達爾,都屬於泛神論傳統,都有其流傳已久的神話、傳說、崇拜、禁忌;而在成為上帝的選民後,獨角獸、巨人並沒有自文學中消失,橡樹崇拜依然留存在農民的生活中,人馬(centaur)、葛瑞芬(griffin)也以嶄新的面目駐守在教堂內外。基督教義雖然全面廣泛地影響了人民的日常生活作息,但遠古遺留下來的異教傳統亦在無形中發揮不可小覷的作用。
教會的官方文化主導了整個漫長中世紀社會的發展,它要求上帝的選民要過著守身、禁慾、節制、悔罪的生活。唯美的上帝創造的是一個充滿痛苦與罪惡的世界,而這份苦難肇因於男人無法抵抗蛇與女人的誘惑。宗教上深刻的悔罪精神與獻身情懷,使得眾多的男男女女投入服務上帝的行列,平民百姓也依教會的規條行禮如儀,使得整個中世紀社會沉浸在濃厚的宗教氛圍裡。
然而以農民為主的民間文化仍保留著其充滿想像力、誇張、變形、嬉鬧、詼諧的基本特質,它們從來沒有消失過,只是掩蓋在基督的光環下,盡情發揮、復活在民間節慶與對怪人、怪獸、鬼怪的想像中。歐洲中世紀的民間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仍延續自早於基督教統治前的異教傳統,它是經過好幾個世紀的積累,有著深刻的文化底蘊。上帝的福音傳入歐洲後,異教習俗並沒有馬上絕跡斷根,而身負「教化」重責的羅馬教會也意識到要上帝的新選民馬上棄絕異教諸神改投天主的懷抱並非一蹴可幾,所以也在一定程度上
容忍歐洲的信徒們繼續親近他們所習慣的宗教節慶,使得基督教與異教傳統一直維持著一種非激烈的斷裂。
中世紀人在某種程度上同時參與官方的(教會)和民間的(狂歡節)生活,並同時用嚴肅和詼諧的眼光來看待周圍世界。在中世紀大量描繪精美的手抄卷上,可以發現在規矩的內文與插圖外,同一頁的邊緣或角落常出現一系列荒誕可笑的怪人、怪獸,狂歡節造型人物,或各種人、動物、植物巧妙結合的圖案。而這些怪物圖象卻是與本文所描寫的內容,一點也不相關。此現象不僅只在手抄卷可以見到,在織品、宗教題材的雕刻作品,中世紀的教堂、修道院內外,亦都可見識到。它們的出現,有別於嚴肅沉重的中世紀基督教藝術,揭示了中世紀人在巨大的宗教氛圍籠罩下的生活裡,仍保有天馬行空的想像能力。在中世紀人的意識裡,虔敬與詼諧兩種看待生活和世界的態度,截然不同卻又並肩共存。
官方與民間的兩股勢力雖然有所衝突,但也默默地在進行融合、包容,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大教堂上一些獨立存在的露臀、顯示生殖器的承霤口,如果教會當局果真如此嚴肅異己,身為最大的贊助人,怎麼會容許這些形象高踞在神的殿堂裡呢?
理性克制的希伯來文化遇上了熱情活潑的拉丁文化與生猛剛健的「蠻族」傳統,造就了人類歷史上偉大的基督教王國,但某些根深蒂固的觀念,不管是分析心裡學家榮格(C. G. Jung)所謂的「原型」,還是俄國大思想家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所提出的「民間詼諧文化」觀點,它們都生動地保存在中世紀人的腦袋中,也由於它們的緣故,讓後世的我們可以見識到在沉重的宗教外衣下,中世紀的大眾文化依然有其生機盎然、活潑輕鬆的一面。
教會對身體的貶抑或許也導致了民間文化的反動。正因為他們的身體被禁錮太久了,所以才會在怪物(怪誕)的身體上解禁、玩鬧起來;尤其在主導消化(飲食)、生殖和排泄等功能的身體下部,也就是身體最私密、隱諱的部分,其變形也最為誇張與聳動。這點從銜接中世紀與文藝復興的法蘭德斯畫家波斯(Bosch)以及繼起的布魯哲爾(Bruegel)的畫作上,都還可嗅出中世紀的餘味來。
最近幾年這種幻想力的奔馳似乎有復甦的跡象。從文壇大賣的《哈利波特》、到拜好萊塢電影工業之賜而又回鍋熱賣的《魔戒》,人們又重新對那個遺忘已久的想像世界蠢動起來。以《哈利波特》為例,雖然有精彩的冒險故事,但書中的一些元素,如巨人、長生鳥(鳳凰)、狼人、精靈、巫師、還有成群結隊從中世紀動物寓言集走出來的怪獸,都成為吸引大小讀者的賣點。然而有點諷刺的是,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是中世紀人絕不陌生的實存空間,也是從文藝復興以至近代,多少人文主義者所亟欲擺脫、劃清界限的「黑暗時代」。
另外,近幾年流行的線上遊戲,也有不少取自中世紀的靈感,如各種魔獸、矮人族、精靈、巫師等,他們不論造型或劇情,多少都帶有中世紀民間文學或傳說軼事的況味。
中世紀是個充滿宗教符號的時代,而中世紀藝術是象徵表意的藝術。它不求真切,只重傳達;不重矯飾,只求情感攝人。本書將帶領讀者,重新回到那個充滿奇想的世界──在基督教義中參雜了基督教前(pre-christian)的異教傳統,如此我們將見識到一個由各種精靈、巫術、魔鬼、聖徒、天使、守護神等構成的神奇世界。
Chapter 2怪物的文化圖誌(摘)
現在讓我們從真實的動物園來到神話的動物園,
在這個神話動物園裡的居民不是獅子,
而是獅身人像怪物司芬克斯,半獅半鷹怪獸希洛多塔斯……
這第二種動物園的成員比第一種動物園的要多的多,
因為妖怪是真實動物的各部肢體的任意組合物,
這種排列組合的境界是無窮盡的。
人魚Siren
在歐洲人將對神崇敬的垂直目光,轉向對人感興趣的延伸地平線之前,海洋一直代表神秘、詭譎、危險和驚奇。那兒有妖魔鬼怪出沒,也是罪惡的衍生之地。
在中世紀羅馬教會的眼中,大海與它的住客常被視為與各種罪行脫不了關係,尤其是肉慾之罪。因為這裡有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誕生,又有美麗、誘惑的人魚伺機而出,以奪取男人的靈魂。活躍於六、七世紀之際的塞維亞的伊西多羅(Isidoro de Sevilla)對人魚的詮釋即是性吸引力的象徵、淫蕩與肉體之罪。
毫無疑問,現在一般常見的上身為女人,下身為魚尾的人魚(s i r e n,或稱塞倫),其最早期的形象卻是女首、鳥身,並且首次在荷馬的史詩《奧迪塞》中現身。她們能哼唱優美的曲調,使希臘水手沉入夢鄉,然後再弒殺之。但經過幾世紀的演變,塞倫漸漸轉變為肚臍以上為女人,腰腹以下為魚尾的美麗生物。
《奧迪塞》中說道,特洛伊英雄奧迪修斯(Odysseus)在返家的途中,經過有海妖塞倫駐守的島嶼。她們的歌聲悠揚美妙,聽聞過後的水手無不被迷惑住,恍惚失神,船隻也因而觸礁沉沒,水手們進而成為塞倫口中的食物。由於奧迪修斯事先已得到女巫色琦(Circe)的警告,於是命令所有船員皆須用蠟封住耳朵,以防止勾魂的魔音進入耳際。然而奧迪修斯本人卻又禁不住對塞倫歌聲的好奇心,就令手下將其緊緊地綑綁在桅杆上,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據說奧迪修斯聽到金嗓女妖的歌聲時,渴慕的幾近瘋狂,因為塞倫所哼唱的不止曲調動聽,連歌詞也誘惑、刺激著渴望智慧的心靈。幸好有如此周延的防護措施,奧迪修斯一行人才得以全身而退。
關於塞倫的具體形象,在漫長的中世紀歷史中,莫衷一是。茲舉出幾個中世紀相關描述的文本:
六世紀的《不同種類之怪獸書》說道:塞倫由頭至肚臍為女人,但卻有帶鱗片的魚尾。十二世紀菲利普(Philippe de Thaün)寫的《動物故事寓言集》(Bestiaire )指出:塞倫腰部以上為女人,有隼的爪,與魚的尾部。另一本十二世紀的《動物故事寓言集:野獸之書》(The Bestiary: A Book of Beasts )則認為:塞倫從頭到肚臍為人,但下半部,是禽鳥。十三世紀初期由皮耶寫下的《動物故事寓言集》(Le Bestiaire )則記錄了三種類型的塞倫,其中兩種皆是一半女人,一半魚;而另外一種,一半是女人,一半是鳥。十三世紀中葉的《高蘇昂大師的世界印象》 提及:塞倫乃是肚臍以上有髮辮的女人,肚臍以下是魚,還有鳥的翅膀。另有一本十五世紀的《動物故事寓言集》(Bestiaris),它提到塞倫有三種不同的種類,一種是一半魚,一半女人;一種是一半鳥,一半女人;還有一種是一半馬,一半女人。
就圖象上而言,「半人半魚」漸漸成為塞倫的固定形象。因為在《動物故事寓言集:野獸之書》裡,雖然文字的敘述是「頭到肚臍為人,但下半部是禽鳥」,然而在其旁所附的圖象卻是結合陸、海、空的特徵為一身:上身為女人,下半身為魚,另外在腰間有雙翅,魚身又突出兩隻鳥爪。而在《動物故事寓言集:包德利七六四手抄卷》(Bestiary: M. S. Bodley 764 )裡,文字敘述是「從頭到肚臍為人,再下則為鳥」,但它的細密畫(miniatures)卻是不折不扣的半人半魚造型。在十二世紀的《牛津動物故事寓言集》(Bestiario de Oxford ),也是上身為女人,下身為魚的形象。此外,美麗的人魚有時也會手執魚類或是女性化的配件如梳子、鏡子,或是以手撫弄長髮、以手握魚尾的撩人姿態出現。
根據以上的敘述,塞倫的外形大致可歸為四類,1. 上身為女人,下身為魚。2. 上身為女人,下身為禽鳥。3. 上身為女人,下身為魚及鳥的混合體。4. 將其他有女人元素(如半女人、半馬)的生物也納入塞倫的範圍。
在八世紀中葉流行至九世紀末的加洛林藝術中,可以發現半女人、半禽鳥的塞倫與女身魚尾的人魚同時並存;待過渡到中世紀盛期時,大量女身魚尾的美人魚躍上羅曼式藝術的舞台。其中又可依魚尾部分分為兩種典型式樣,一是自腰部以下為一完整魚尾,二是數量上更多、自腰部以下分裂成二的魚尾。尤其在羅曼式教堂的柱頭上,常可見裂尾人魚的蹤跡。這可能是因為在實際應用上,裂尾人魚較單尾人魚更可以完美適應任何形式的框緣與柱頭;再者,此與羅曼藝術所要求之均衡、對稱的美感更為貼近。當然,也有人賦予它更為情慾的詮釋,直指分裂的魚尾即隱誨地象徵女陰部。這與中世紀眾多由生殖器衍生出其他怪物的圖象有極為相似的傳統與趣味。
不同於以上所提到的「壞」人魚,在童話世界裡,我們很容易就找到「好」人魚的倩影。現今全世界最為人熟悉的人魚,應該屬丹麥作家安徒生筆下的美人魚,她為了真愛不惜犧牲自己,顧全他人的精神,不知讓多少人感動又惋惜。當然,如果不能接受原作的淒美結局,還是可以看看迪士尼的動畫改編版本。
若說到與許多人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魚,那就不能不提到星巴克咖啡(Starbucks)的註冊商標──外環綠底白色字體,中間為黑白相間的裂尾人魚。這其實是星巴克的第二個商標版本,在原始版本中,它是由棕、白色構成,中間為一條完整的提著雙尾、坦胸的裂尾人魚。原始設計較趨近於中世紀的趣味,據說它就是以十六世紀斯堪地那維亞的一幅裂尾人魚圖案為藍本設計。而現在到處可見的「普遍級」版本,則已不見人魚的赤裸乳房(或是被長髮刻意遮掩了),以及完好呈現的兩條魚尾。
塞倫的外形雖有分歧的意見,但綜觀她們的特徵,有三點還是大部分的文本都同意的:1. 外型美麗(象徵肉慾之罪)。2. 有柔美的歌聲或能演奏美妙的音樂(象徵感官之罪)。3. 皆會等待水手(男人)入睡後,予以殺害。所以在中世紀出沒的美麗塞倫,大抵皆是對男人有害的生物,她們被教會賦予負面的意義而登上舞台,藉以勸籲世人(男人)放棄肉慾與官能的享樂,才能獲致身體的健康及心靈的平安。
女首鳥身怪──哈比(Harpy)
早期的塞倫是以半女人半鳥示人,但另有一種名為哈比的怪獸也是以女首、鳥身形象出現,有些文本還會在鳥身後加上一條長長的龍(蛇)尾。
據說牠們渾身散發惡臭,無人膽敢接近。在希臘神話中,牠們被描寫為女面鷹,具有鋒利的鉤爪,刀槍不入,高聲尖叫不停,經常以極快的速度從山上俯衝而下,掠奪他人餐桌上的美食,並以其糞便弄髒所有觸摸得到的東西。如在《金羊毛》故事中,伊阿宋(Jason,中文或譯傑生)與阿爾戈號(Argo)的英雄們就曾在荒島上遭遇哈比。
話說色雷斯國王菲紐斯(Phineus)因受太陽神阿波羅賞賜,有著預知未來的能力。但天神宙斯對此很不高興,就將其放逐荒島。每當菲紐斯要進食,鳥妖哈比就會俯衝飛來,奪走桌上的珍饈並留下惡臭氣味,任誰也不得靠近。後來還是在阿爾戈號上的北風神的兩位兒子進擊守衛下,菲紐斯才得以安心享用美食,並以教導船員們如何平安渡過險峽作為回報。事實上,哈比(Harpy)一字便是由希臘文而來,本來就有「攫奪」之意。
在中世紀的圖象上,哈比由最原始的女首鳥身演變為有男首有女首加上鳥身的形象,更豐富了哈比的多樣性。
在中世紀的脈絡下,哈比依然是一種掠奪性極強的生物;只是牠們不再覬覦他人的佳餚美食,而是成為魔鬼的幫手,專門掠取罪人的靈魂。在但丁筆下的地獄,也少不了牠們的蹤影:
那裡有一種怪鳥哈比做的巢,她們有廣闊的翼,人面和人頸,腳上有利爪,大肚子上一團毛;她們在那些怪樹上哀鳴不息。
葛瑞芬 Griffin
葛瑞芬是人類最古老的神話動物之一,據說在西元前三千年的現今伊朗地區,就有出土文物以半鷹半獅的葛瑞芬典型形象出現。從西亞的蘇美人、亞述人巴比倫乃至北非的埃及、南歐的希臘民族,皆有關於此異獸的神話傳說。就語源學而言,「Griffin」乃源自於希臘字「grypos」,為「帶鉤的」(hooked)之意,用以形容葛瑞芬尖銳的鷹喙,從這裡即可看出牠與此字的淵源。
葛瑞芬的形象爭議不大,通常指的都是鷹首、鷹翼加上獅身;但有時也會被描繪成前半身為老鷹,後半身為獅子再加上老鷹的翅膀。中世紀動物寓言故事集常提到牠是天空中最大的禽鳥,力氣之大,足以將整隻的馬、公牛攫住,帶往其巢穴以餵食雛鳥。牠們從不輕易離開自己的地盤,唯有在覓食時,才會飛離。比較有趣的是關於其居住地說法不一,有說牠生長在寒冷的北極一帶,有說在炙熱的印度沙漠,也有說在衣索比亞,但也有人認為牠專門出沒在遠東有洋流的海灣地帶。
七世紀的著名神學家伊西多羅曾在其著作中指出,葛瑞芬對馬匹懷有深刻敵意,並會攻擊牠所見到的任何人類。在中世紀,如同其他許多動物或異獸,葛瑞芬的象徵是矛盾的。有動物故事寓言集就直指牠代表惡魔,而被牠生擒的牛隻象徵犯了重罪的人類;葛瑞芬將犧牲品帶往沙漠中的巢穴餵食幼子,沙漠即代表炙熱的地獄,而幼鳥們則是地獄中的眾小鬼。
但也有人認為牠代表基督,前面所提的伊西多羅就在其名著《語源學》中說道:「基督是一隻獅子,因為他有統御才能與巨大的力量;基督也是一隻老鷹,因為他在復活後仍可升入天堂。」
在西方傳統上,葛瑞芬與龍一樣,經常被傳頌為看守寶藏的凶猛怪獸。也由於此特性,歐洲中世紀的紋章、族徽圖案上常可見其蹤影,用來象徵騎士們永恆的警戒之意。
人馬 Centaur
一般相信, 最早馴服馬且騎上馬背的是亞洲人,廣袤的中亞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論是生活、狩獵、征戰,一生皆與馬匹脫不了關係,而他們自古也以製造馬具、善馭而聲名遠播。人與馬如此緊密的結合,或許是古時候地中海民族將騎在馬背上的戰士,誤當成是人首馬身的怪物的最原始想像。
人馬, 通常指的是腰部以上為人、下身為馬的生物。希臘神話中的人馬族,多被形容為行動靈敏迅捷、善射箭,天性喜愛音樂而又性格暴躁、兇殘。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基龍(Chiron)。他以異於同類的善良、智慧淵博又精通醫術而聞名,還擔任過特洛伊英雄阿奇力斯(Achilles)的導師。人馬基龍本應長生不死,但有一天,大力士赫丘力斯探訪另一位人馬族的好友佛樂斯( P h o l u s ) 時,因口渴難耐而說服他打開人馬族共有的珍藏佳釀。待酒香飄出,族人群起興師問罪。但人馬族哪是赫丘力斯的對手,紛紛敗下陣來;打鬥中赫丘力斯卻因此以毒箭誤傷了並未動手的基龍。最後基龍因傷勢過重,一命嗚呼。天神宙斯扼腕基龍的去世,於是將他帶到天上,成為人馬星座的由來。
然而在中世紀的脈絡裡,人馬與其他的雜交怪物一樣,被賦予了負面的意義。在中世紀動物故事寓言集裡對其外表的形容約有幾種:1. 胸部以上為人,其下為馬。2. 腰部以上為人,其下為馬。3. 腰部以上為人,下身為驢。另外有些文本還指出他們通常拿著弓與箭,射箭時氣力之大,非其他生物所能比擬。
對人馬的其他「人格」,則有下面的形容:由於他們同時具有人與馬的特質,因而擁有兩個靈魂,故導致猶豫不決的個性;就如同有些基督徒在教堂集會時展現聖潔的言行,但一出教堂又好比是行屍走肉一般。又有一說指出人馬與人魚一樣,都是有雙重意志的虛偽異端。
這樣的說法應該是由於人馬同時兼具人(理性/心靈)與馬(野性/肉體)的特徵,而理性與野性、心靈與肉體的永恆鬥爭,又一直是人類社會關注的焦點,一本法文版的《中世紀動物故事寓言》在評論人馬時說得十分恰當:身體與心靈總是在對抗,永遠沒辦法達到和諧。心靈想要當身體的主人,而身體也想要當心靈的主子,因為它渴求著人世間的歡愉享樂。
在西班牙西北方加利西亞地區的奧倫塞大教堂的一個柱頭上,非常難得地可以見到一組充滿動態感的人馬群像:畫面最左邊的人馬轉身向後望,拉滿的弓正蓄勢待發;中間的人馬向左望,手中拿著像是樂器的物件;而最右邊的人馬一手插腰,一手則高舉一根棍棒。他們漫遊在一片由樹葉遮掩的樹林之間,時間彷彿就此靜止,停留在這座中世紀的石森林中。雖然表現手法稍嫌生澀,卻因自有一份質樸且真摯的趣味而益加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