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發聲器官(節錄)
母親的聲音對孩子的影響
孩子早在出生前,就深受母親的聲音影響。胎兒聽見母親的心跳聲,這個三拍子的節奏是代表安全及保護的音樂。
嬰兒從六個月大起,就能辨識其母語的元音,尤其是這些元音的音樂性,也就是其母語的韻律。九個月大時,他會連結兩個音素來組字,並在十六個月大時開始牙牙學語。十八個月大時,他能組合單詞;二十四個月大時,他能造句;三十六個月大時,他的語法精進了。
即使在眾多脊椎動物身上,聲音參與了社會互動,但是比較不為人知的是當孩子聽見母親的聲音,聲音會啟動的荷爾蒙作用機制。這些荷爾蒙是如何影響我們行為的演變呢?催產素(ocytocine)是一種特別的荷爾蒙,在許多社會行為中扮演著要角,尤其是在母子的依戀關係中,還有接觸親人能消除壓力。催產素甚至因為這個理由被稱為「愛情激素」。此外還有我們身體分泌的皮質醇(cortisol),這是一種受到壓力就會提高的荷爾蒙。
威斯康辛大學的生物人類學家萊絲莉‧塞爾策(Leslie Seltzer)想知道在充滿壓力的情境中,母親的聲音在孩子身上會產生什麼效果。
她要求十二歲的小女孩在母親陪同下公開演講,並當著她的面高聲解開一連串數學題。這個實驗的過程讓女孩們心率加快,還讓皮質醇含量上升。
這些女孩被分成三組。在她們上台表現之後,第一組的女孩可以看見她們的母親出聲鼓勵,還有身體接觸。第二組的女孩沒有看見母親,而是看了七十五分鐘的電影。最後一組的女孩則是拿到手機:電話的另一頭是媽媽!真是驚喜交加。
第一組的女孩催產素含量最高,皮質醇水平緩降。接觸母親所產生的催產素能降壓。完全沒有與母親接觸的第二組女孩,一直處在壓力下:身體沒有製造催產素,皮質醇含量大幅上升。至於那些透過電話受到母親鼓舞的孩子,她們顯示出催產素和皮質醇的變化,在在都可與第一組作比較。
果然是母親聲音的影響!塞爾策獲得的結果顯示在人際關係當中,聲音對荷爾蒙的調節,與身體接觸有同樣強大的力量。這些結果也許提供了一個初步的生物學解釋,為什麼手機會這麼熱門……愛情荷爾蒙,就跟打一通電話一樣簡單!
證據就是孩子在記憶中保存了母親嗓音的音色,他們從還是胎兒的時候起就聽得見母親的聲音,因此母親的聲音只要有半點變化都會嚴重打亂家庭的和諧。
我記得一位病患的例子。三十七歲的H太太過來找我。她聲如蚊蚋,她用氣音說話,沒有聲音的強迫現象。我請她咳嗽,她的咳嗽聲弱不可聞。這個跡象瞞不了人。因為響亮的咳嗽聲才意味著兩條聲帶有接觸,彼此「互撞」。
我的病患進一步說明她在十三歲罹患流感之後,忽然就失去聲音了,再也無法復原。她習慣了這個變過的聲音,但是仍然希望可以回復正常的嗓音。「我有兩個小孩,一個七歲,一個九歲。他們的房間在二樓,每次要叫他們我就得搖鈴鐺,不然就是按廚房裡的鈴。講電話變得好辛苦。」喉頭的檢查顯示右聲帶會動,並從外向內,來到聲門中間的部分。可是左邊那條聲帶麻痺了,離開喉頭的中央位置。我們的醫學術語稱呼它為「外展麻痺」(paralysie en abduction)。因此,聲帶無法接觸,聲音也幾乎細不可聞。她用氣音說話。我建議她動手術,讓兩條聲帶在發聲時重新閉合。我們只要讓左聲帶往內移,讓它回到能與右聲帶接觸的位置,引起聲帶的振動,聲帶振動就是我們發聲的起因。因此我們在左聲帶注射藥品,讓它恢復原來的線條,聲帶於是也會回到中間來。這場手術需要全身麻醉,然後從口腔插入喉頭鏡,利用顯微鏡進行手術。聲音會在五至十天內恢復。H太太思考了一段時間之後,同意動手術。我為她動完手術的一週內,她就恢復一副美妙、女性化又有活力的嗓音。她跟我透露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從來沒聽過我身為女人的聲音!」但是過了兩個星期之後,H太太帶著她先生及兩個孩子回來了。「我不認識我媽媽了,」老大對我說。「這不是我娶回家的女人,我也不認得她了,」H先生補充。對H太太的親友來說,她那細弱的聲調就是她本來的嗓音,而我卻改變了它。我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才讓他們安下心來,並且說服他們終究會習慣這個新聲音的。話雖如此,我們能理解這家人的恐慌,特別是孩子們的恐慌,他們被迫捨棄母親的聲音,任它被這個「新」聲音取代,但其實後者才是他們母親真正的聲音。由此可見「正常的聲音」根本不代表什麼。
IV聲音表演的各種可能(節錄)
閹伶
口技師和模仿藝人這些賣藝人的共通點,就是維持異於平時的聲音,甚至顛倒性別,把聲音變成表演。模仿藝人很輕易就能換上異性的聲音。許多聲音傳統都在追求的這種曖昧不明性,西方早在巴洛克時代就已經讓閹伶──成年男子能夠發出女性或是比較像兒童的聲音──的聲音實現了。
這些歌唱技藝都在當時留下印跡的藝術家,其影響從十六世紀起就延續至今。我們可以在假聲男高音的歌聲中看見他們的影子。
閹伶受到王公貴族、平民百姓以及教會的賞讚。閹伶的女性嗓音宏大且嘹亮,掀起群眾熱烈的仰慕。首批閹伶自一五六二年起就在西斯汀禮拜堂唱歌,而最後一位閹伶亞歷山德羅‧莫雷斯奇(Alessandro Moreschi)在一九○三年演出之後,教皇利奧十三世(Léon XIII)就決定性地禁止他們出現在教會中。閹伶將他們的藝術奉獻給聖樂、世俗音樂及歌劇,他們的黃金歲月以及讓他人恆久沉浸在他們奉獻一生的聲音力量裡,都要歸功於以下這件插曲:
一六八八年,曼圖亞公爵在羅馬參加了教皇英諾森十一世(Innocent XI)的大禮彌撒。同一晚,他前往女歌唱家喬吉娜(Giorgina)有閹伶伴唱的音樂會。他拜倒在喬吉娜性感的嗓音魔力下,竟在教皇問他「最喜歡羅馬什麼?」時回答「喬吉娜」。這個答案觸怒了教皇,於是教皇強制驅逐所有女歌唱家,或是將她們關進修道院,從此禁止女性歌唱並登台表演。幸好喬吉娜逃過前來逮補她的教皇爪牙。這條原本侷限於羅馬的禁令,緊接著讓克雷芒十一世(Clément XI)推及各基督教國家,他頒布法令:「女性皆不得以學以致用為目的,學習音樂,如女歌唱家。誰都知道美女在台上唱歌,又打算守貞,就如同想跳下台伯河卻不想弄濕腳的人。」這道禁令遠比聖保羅的──Molieres taceat in ecclesia ,意即「禁止女性在教會歌唱」──還嚴格。此事對閹伶而言,其實等於大開發跡之門,畢竟歌唱是禮拜儀式中少不了的支柱。
西方在十五世紀首次發現閹伶。這些東方來的閹伶在教會中聲名鵲起,因為教會的格列高利聖詠需要的音域非常高,很少男歌手會冒險去唱。此外,他也需要口齒清晰,因為音調愈高,愈難咬字。這種異常獨特、中性的高音域嗓音,何其難求。假聲歌手太昂貴,跟從西班牙引進閹伶沒有兩樣。這就是為什麼從一五九二年起,教皇克雷芒八世(Clément VIII)鼓勵兒童去勢,這樣他們成年後還能保存他們既高且廣的天籟嗓音。閹伶最初純為聖樂獻聲,旋即就在歌劇院裡占了一席貴重的地位。
法里內利的盛名就橫跨了數個世紀。本名是卡洛‧布羅斯基(Carlo Broschi)的他,一七○五年一月二十四日生於巴里(Bari)附近,當時的巴里還附屬於那不勒斯國。法里內利在那不勒斯師從波爾波拉大師,是歐洲歌劇界中首屈一指的歌手,其中二十五年都在西班牙腓力五世(Philippe V)的宮廷中度過,拜他那涵蓋了將近五個八度音、不可思議的音域所賜,他嚐到了空前的成功。關於他去勢的緣由並沒有正式的說法,有人歸因於騎馬意外,有人歸罪於法里內利父親因為想保留兒子那非凡的女高音嗓音而蓄意為之。此外,法里內利父親貪圖榮華富貴也不無可能,畢竟閹伶被視為「巨星」,日進斗金。無論實情為何,卡洛‧布羅斯基成了法里內利。
聲音受到性荷爾蒙影響,男聲是雄激素,女聲則是雌激素和孕酮。雄激素為了引發器官的雄性化,會透過諸如體毛、生殖器和聲音等性徵,在目標器官上產生作用。到了青春期,雄激素和尤其是睾丸酮使青少年出現男性生理特徵,喉結浮凸還有男性嗓音。變聲開始,聲音變得陽剛。睾丸酮讓例如二頭肌的橫紋肌增大,包括聲帶的肌肉。要維持「嬌柔、天籟般的中性」童音,唯一的條件就是在青春期之前實施閹割。如果過了青春期才去勢,對聲音將毫無影響,會維持男聲,因為男孩在人生這個階段中會大量分泌睾丸酮,在肌肉和器官軟骨上留下永久的印記。
閹伶沒有雄性荷爾蒙,能唱高音,但是他的男性聲音力量、強度和肺活量卻並未比較弱,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呢?其實閹伶就算不再受睾丸酮影響,與性染色體XY相關的荷爾蒙環境依舊不變,這個環境是由許多非性激素──甲狀腺激素、皮質類固醇激素和生長激素──組成的。缺乏睾丸酮的影響造成了纖細的聲帶和咽部的肌肉系統。相較於女性,男性分泌的生長激素和甲狀腺激素比較旺盛,染色體──XY和XX──重新掌權。這些染色體無關睾丸,而是和一些特定的腺體相關,這些腺體在閹伶的能量、威力和身材上扮演著角色。
部分去勢不同於宦官那種閹割法。閹伶的去勢技術非常到位。趁十二歲變聲之前施行的去勢手術,原則上只在兒童和聲樂老師同意的狀況下才會決定。手術內容是毀壞睾丸,意即杜絕雄性荷爾蒙分泌的可能性。孩子先被下藥,再泡進熱水中讓他麻木。切開睾丸上方,然後結紮精索,精索裡除了輸精管,還有睾丸的動脈和靜脈。接下來睾丸會迅速壞死。有時候手術也會不完全,儘管被禁止結婚,而且據克雷芒八世的說法,這些孩子已經將他們的聲音奉獻給上帝,某些閹伶還是會勃起,也有讓他們引以為傲的性慾。去勢製造出一個外形有時候陰柔、雌雄同體的人出來,他們具有男性的能量和外表,但是有女性修長纖細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