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摘錄)
他們認為企業不只可以賺錢,也可以是改革社會的力量,這想法讓班和傑夫.弗曼經營企業的那幾年充滿實驗性,有時甚至非常痛苦。班傑瑞成為推動企業擔負社會責任的火車頭,1984年到2000年,身為一家上市公司,他們追求兼顧社會目的和財務的「雙重底線」,也是第一家公司採用目前為人熟知的「基本薪資」(living wage)、公布針對社會及環境表現的審計數據,以及與非營利組織合作等政策。
班傑瑞採取激進、聽起來近乎瘋狂的點子,來證明這些想法都是行得通,並讓其他企業輕易地追隨他們的作法。在這一切的努力背後,是這家公司稱之為「與社會共榮」的概念。他們認為,所有員工、供應商、客戶和其他曾為這個品牌的成功投注心力的生命體,都應該共享獲利。
這家公司的使命分成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比重都相同,且環環相扣,包括:想要製造全世界最棒的冰淇淋、追求社會改革,並且要能提供公平的報酬給員工和持股人等,即使班傑瑞後來成為國際品牌並擁有熱情支持者,他們仍堅持這三大原則。然而,這家公司最後仍成長到超出董事會管理的範疇,經過了數年的掙扎,董事會不得不把公司賣給聯合利華。班離開的時候,他簽下的合約讓他帶走4,100 萬美元,讓傑瑞得到950 萬美元,傑夫則領到100 萬美元。但對班和傑瑞來說,失去曾經創立的公司是他們這輩子經歷過最痛苦的事之一,甚至直至今日他們仍不想重提這件事。而同樣的,這話題對傑夫來說也一樣難以承受。
不過,慶幸的是,社會使命在併購後被保留下來了。班傑瑞的創辦人和董事會跟聯合利華談判,要求聯合利華允諾保留他們在公司內部的職位及賦予他們合法執行權力後,才願意接受聯合利華提出的併購條件。因此,在後來的併購條款中明訂聯合利華雖然身為班傑瑞的唯一持股方,掌控公司財務和營運的決策方向,但班傑瑞仍可永遠保有原來的董事會,並自行選擇成員,且不受制於聯合利華的董事會。這個董事會的角色就像是守門員,有合法權力拒絕會降低產品水準,或影響社會使命的任何提案,而當銷售增加時,投入社會使命的金額也會跟著提高。
這家公司無止境追求「與社會共榮」的故事,回答了班在珍妮佛心裡留下的疑問:企業如果真的開始認真追求社會和環境正義,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如果一家公司同時往數個一樣重要的目標努力,結果卻只能讓其中一個目標獲利會如何?如果社會正義活動份子掌控了一家大型、全球性企業的董事會,會發生什麼事?真的行得通嗎?
還有一個相關的問題,就是如何傳承。有數以千計的企業老闆的確認為員工、自然環境和社會和自己的銀行帳戶一樣重要,但投資這些項目,幾乎無法能有立即的經濟收益,因此許多投資者視社會投資為不必要的開銷。那麼一家肩負社會責任的企業在創始元老全都退下第一線之後,要如何維持其改革的價值呢?或者,換句話說好了,一個成功的企業家要如何放下控制權之後,還能保留這家企業目標或願景呢?
幾年過去,隨著企業逐漸步上軌道,他們仍持續致力於讓企業經營地更有趣、具政治性和好玩,而公司發展的確也比預期中的還要好。在凱文.崔林(Calvin Trillin)的報導中,他寫道,班代表著「把60年代的風格帶入消費性產業的人,並把目標客群鎖定在跟自己同一個世代的族群。這些人對於成功的反應,不是感激自己活在這個充滿機會的世界,而是驚訝這個世界竟然能把像他們這樣的怪人視為可敬的商人。」
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
1999 年夏天某日,傑夫來到伊薩卡加盟店樓上的辦公室,用那台黏呼呼的電話打給某人。我一開始沒有注意聽對話內容,但後來我注意到他看起來越來越嚴肅,談話也開始講一些律師用語像是「股價」、「訴訟」、「反訴」,還有「飛到阿姆斯特丹」。掛電話後他盯著天花板發呆,這是多數人聽到壞消息後會有的反應。他告訴我班傑瑞出了點狀況,但是他不能告訴我細節,然後就走了。
班、傑瑞和傑夫其實並不想要把公司賣掉,雖然他們視許多責任為煩人的雜務,但他們仍高興企業很成功。他們底下大約有800人靠他們吃飯,其中他們都視多數人為自己的朋友,因為這是他們用真心經營的公司。他們花了一年半時間,想找出不用放棄公司經營權的替代方案,但是他們失敗了,最後只好跟聯合利華簽下合約。
1999年,「與社會共榮」的概念深植於班傑瑞公司內部,他們致力讓公司在每個營運階段減少對環境影響,並提升企業的永續發展,具體作法從減低牧場氮排放量和磷排放量,到停止漂白產品容器的紙材等都有明顯的進展。他們做了許多改變改善工廠和供應商農場的狀況,還支付員工由他們精算過的基本薪資,這數字遠比市場價格高上許多。根據1977年一份董事會的聲明書提到,這家公司想要嘗試「以革新的價值觀來領導(lead with progressive values)」內部的所有層面。傑夫害怕這一切都會隨著併購不復存在,這點讓他焦慮不已。
班在併購結束後幾個月進行了心臟四重分流手術,失去自己的公司和數十年來試吃冰淇淋對他的心臟造成相當大的影響。雖然聯合利華在併購後讓班和傑瑞仍保有董事會席次,但是他們從沒接受過,因此技術來說,兩人現今是聯合利華的員工,但他們卻沒有實際職責。然而,班對於聯合利華來說其實仍是非常重要,身為創辦人和品牌代表,他和傑瑞對這家掛著他們的名字的公司還是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另一方面,傑夫則繼續為這家公司效力。他想要繼續嘗試讓會繼續投資社會改革行動,傑夫沒辦法就這樣放手走人。
在掛斷黏呼呼電話的那年夏天之後,有好幾年,傑夫和其他班傑瑞的董事會成員想在一家大型跨國企業中,找到有效落實「與社會共榮」的方法,卻一直找不到。他們披荊斬棘,艱難前進,甚至在過程中迷失,忽略了應盡的責任,且整件事差點就鬧上法院,但在奮戰了十年後,班傑瑞和聯合利華終於找到合作的方法,讓班傑瑞能再次繼續推展社會使命。現在,他們仍然繼續嘗試一些其他企業可能會三思而後行的險舉,並為其他公司立下可以追隨的典範。
班、傑瑞、傑夫和他們其他同事在創業時也許犯過錯,但他們從未停止相信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他們發現,在被「以獲利為首要目標的企業」包圍的情況下,想達成三階段使命,需要持續不斷的努力才行。想要成功,你就得說服組織裡的所有人都相信、並參與這場奮戰。就算在其他人眼中,你看起來似乎已經成功,但因為你的期望比其他人還高,所以還是會覺得自己失敗了。這一路上永遠都會有看起來更容易的選擇誘惑著你,你可以選擇名利雙收,讓這一切就這樣消逝。而事實上這樣的事在班傑瑞這家公司裡發生過不只一次,之後也沒人可以保證不會再發生。
但有一件事無庸置疑,那就是班傑瑞想要整合獲利和社會正義的這條險路是永遠不會結束的。他們的故事讓我們瞭解,這樣的險路只要你用對方法,也可以找到它的樂趣。
第二章 新型創業
社會動盪
1986 年4 月26 號,班傑瑞股票公開上市,他們開始正視公司的「全民冰淇淋」哲學,並於這天開始真正把公司的財富與支持他們的社群分享。這天,只有佛蒙特居民可以購買他們的股份,班說這是班傑瑞給他們最棒的顧客的一點回饋。
班傑瑞必須要從釋出的股份中,募集75 萬美元來投入價值325 萬美元的冰淇淋工廠工程。新工廠地點選在距離伯靈頓市東邊約10 英里的沃特伯里市(Waterbury)。公司走勢正旺,拓廠前景看俏,至少這些創辦人是這樣想的。於是班和傑夫試著向銀行貸款,但傑夫跑了十幾家銀行,才終於找到一家可能會考慮借錢給像他們這樣的人,而這家銀行主管卻表示需要先看到公司股東願意買進多少股票才會考慮借貸給他們。
對於股票上市,班的想法是僅限定住在佛蒙特的人才可以購買,且每次購買最少要以每張10.5 美元的價格,並一次購買12 張以上。幾乎所有聽到這個想法的人都覺得這實在太天真、太不切實際了,他們跟班說,有這些限制,公開發行根本沒辦法達成目標金額。但班堅持不肯讓步,眼看公開發行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傑夫和奇可只好放下歧見,同意並按照班的方法去做。
限定州內上市是班典型的作風,看似瘋狂,又令同事惱火,但最後總是大獲全勝。奇可和班在佛蒙特州租下一間又一間的會議室,每次說明會結束後招待的免費冰淇淋不僅讓他們成功收買人心,還輕輕鬆鬆就募到目標金額了,而這只是開始而已。這次公開發行讓他們知名度大大提高,並且廣受外界好評,等一切完成後,整個州有差不多1%的家庭都擁有班傑瑞的股票了。
限定州內上市也讓他們不用跟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註冊,省下了相關的的銀行費用。而將股份分發給一大群人,每人各持有一小部分股權,這麼做不僅讓班得到需要的資本,同時還能保有公司的控制權。這場交易的成效也比一般企業只是捐小錢給地方機構好得太多了,透過發行股票反而整合了數千民對班傑瑞熱血的佛蒙特州民,這些人如果發現雜貨店裡的西斯巧克力棒碎片口味缺貨,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那個老闆。這也是班傑瑞首次找到能夠同時讓財務、社會和品質目標都往前邁進的方法。
創意思考和靈活反應在那段時間救了班傑瑞不只一次。這兩項特長在面對強大的競爭者、也是主要的競爭者「品時樂」(Pillsbury)時特別有用。當時隸屬於「哈根達斯」(Haagen-Dazs)、也是美國第一家特級冰淇淋品牌的品時樂花了數百萬美元在廣告塑造了一個叫做「麵團娃娃」(Doughboy)的角色。而當班傑瑞開始在波士頓紅起來的時候,品時樂告訴他的通路商,如果他們也販售班傑瑞冰淇淋,品時樂就不會再提供哈根達斯冰淇淋給這家店。
品時樂的舉動完全違法,但是班和奇可既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錢告他們。所以他們想出了兩個對策。首先,他們派傑夫開始面試律師。傑夫在波士頓一家傑出的「羅普斯與葛雷事務所」(Ropes & Gray)挑中一位律師,「我在跟霍仔(Howie)談話的時候,他身子往後靠,把雙腳翹到桌面上,我看到他鞋底有個洞,於是就決定是他了。」傑夫說。
「霍仔」就是霍華.夫蓋伊(Howard Fuguet)由於喜歡跟創業家合作,因此專攻「反托拉斯」法律。「我接了不少以小搏大的案子,」他說。「班傑瑞的案子吸引了我,我覺得我們能贏下這場仗。」霍仔成了這家公司的律師和董事會的重要顧問,多年過去,他後來也成為企業記憶的守護者。
班和奇可還規劃一個與法律無關的策略,透過與消費者直接地互動,讓消費者和他們建立一致的價值觀。他們在品脫杯上印上一個小字條,並邀請消費者參加「麵團娃娃怕什麼?」的活動,他們寄出許多裝有標語貼紙和固定格式信函的包裹,讓消費者可以直接將這些標語直接寄給品時樂執行長,然後派傑瑞到明尼亞波利市,並站在品時樂總部前舉牌抗議。「我很贊成他們這麼做,」霍仔說。「我能從這場訴訟中看出行銷效益。雖然我有建議他們在其中一些標語上稍微收斂一點,但這整個計畫十分有趣。」
後來傑瑞每次在公開場合提到麵團娃娃的故事時,總把自己形容成一個倒楣的瘋子,而引起哄堂大笑,「根本沒人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那裡,」2013 年,他在康乃爾大學演講時這麼說道。但事實並非如此,班和奇可有先確認《明尼亞波利星報》(Minneapolis Star Tribune)的攝影師會到場,後來美聯社報導了這件事,新聞傳遍了全美。
麵團娃娃活動引起各界高度關注並對班傑瑞抱持正面肯定,這讓品時樂承受極大壓力,最後只好收手。這件事也為班傑瑞制訂了一套後來延用數十年、並有驚人效果的行銷典範。捨棄傳統廣告或行銷手法,班傑瑞選擇直接將產品帶到消費者前,透過試吃,把產品直接推銷給消費者的味蕾,並關心社會議題來影響消費者的公平正義感。
傑夫和霍仔帶領公司完成了全國性公開發行的一年後,讓班傑瑞公司更加深了「與社會共榮」的承諾。這次的公開募股班傑瑞也一樣直接從消費者下手。他們在品脫杯上印了標語,鼓勵消費者「來分一杯股票吧」(Scoop Up Our Stock),還附上免付費電話供消費者打去聽公開發行的說明。「這是很罕見的作法,」霍仔說,「但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了解後,他們就笑著說『有什麼不可以呢?』我們一直想辦法讓班傑瑞做一點新奇的事。我把這視為一個挑戰,他們也一直鼓勵我。」
當班、奇可和傑夫忙著為全國性公開發行準備說明會,他們也發現必須讓這些潛在投資者了解到底這家公司打算捐出多少資本。隨著班捐給地方團體的現金越來越多,奇可則想盡辦法將捐款控制在稅前盈餘的5%以內。所以他們創立了「班傑瑞基金會」(Ben & Jerry’s Foundation),由班傑瑞公司出資成立的獨立非營利組織,以支持那些難以透過傳統管道獲得資金協助的計畫,包括:能改變社會並成為效法對象的計畫、能改善人們生活品質的點子和社區慶祝活動。傑瑞後來擔任基金會的主席,傑夫是董事會第二個成員,第三個董事會成員則由班和傑夫認識時任職的學校、也就是「高地社群」的負責人娜歐蜜.田納擔任。
班捐出他手中5萬股給這個基金會,將近是他在班傑瑞公司中所有資金的1/10。他想要讓公司每年提供10%的稅前盈餘給基金會,這數字比奇可想要維持的百分比高出兩倍。奇可告訴他,把這麼多錢捐給基金會會讓日後拓展需要募款時又得釋出更多股份,這樣會慢慢稀釋班對公司的所有權。保險公司也表示投資者如果知道公司要把這麼多現金捐出去,他們就不會願意投資了,因為這樣會降低分紅。僵持一段時間之後,班後來終於妥協將年度捐款的金額調整為7.5%的稅前盈餘,大約是全美國平均的四倍之多。
對傑夫來說,公司年度捐出10%的稅前盈餘一點也無所謂,因為他跟班一樣熱衷開創不一樣的企業。傑夫住在伊薩卡,距離伯靈頓六小時車程,而且他是顧問,不是員工,他沒有參與每天大大小小的決議,因此傑夫的職責沒有像班和奇可那麼重大。但是身為董事會一員,同時也是關鍵顧問,他還是非常具影響力。傑夫也常常說他一直都在找方法,讓事情更有趣、更具政治性和更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