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般的訂婚故事
中學時期,我讀了很多丹妮爾‧斯蒂爾(Danielle Steele)的作品。我總想著訂婚的那天,我會脫光光,然後全身覆蓋玫瑰花瓣,然後與綁架我的男人的兄弟上床。他也會是名公爵。也可能會是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我們之中有一個會被碎威士忌瓶子刺傷,並且/或是被強暴。
最後我只有猜對一個部分:我們之中有一個會被刺傷。
那時是一九九六年,維克多跟我都還是大學生。他晚上當DJ,而我則從事電話行銷。當時我們已經同居了一年,維克多認為是時候該結婚了,於是(為了像搖滾明星一樣的浪漫)他決定在廣播上求婚。唯一的問題是,如果他在廣播上,他就沒辦法在我身邊讓我說好,於是他決定當晚休息,弄了一段錄音,像是他打電話進電台節目與替他代班的傢伙說話。他計畫讓我聽到廣播上的求婚錄音,然後單膝下跪,伸手遞戒指給我,但他不知道該怎樣確保我守在廣播前,於是提議開車去兜風,就能在車上聽代班DJ的廣播節目。因此我們就這樣做了。整整該死的六小時。
晚上六點:我們已在車裡待了半小時。我餓了。
晚上六點半:我餓了,但維克多拒絕停到路邊找東西吃。
晚上七點:維克多表現出一副很奇怪、緊張不安的樣子。我開始懷疑他要殺了我。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跳tone,沒有什麼邏輯,因為這個男人就是為了洋芋片,打了我鼻子一拳,然後大哭的人,但我總是懷疑維克多人好到不像真的。我覺得相較於相信他要娶我,我比較容易相信他要謀殺我。
晚上七點半:我假裝如果他再不帶我去吃東西,我就要昏倒的樣子。維克多相信我一離開車子,代班DJ就會播放那段錄音,於是他堅持我們去塔可鐘的得來速。
晚上八點:我們在點墨西哥餅時,維克多拒絕關掉廣播。我猜他想要蓋掉我的聲音,以免我要收銀員打電話報警。
晚上八點半至十點半:維克多開車繞圈圈。我想要尿尿。維克多不讓我離開車子。
他滿頭大汗。我暗自在想他會把我的屍體丟到哪。
晚上十點半至十一點半:想要上廁所的衝動遠比想要逃跑的衝動更加急迫。我開始猜想維克多打算讓我因膀胱爆掉而死。他緊張地笑了,而我則在想我是否會讓自己尿失禁。
晚上十一點四十:沒有,但也不是沒有嘗試。
晚上十一點四十五:離代班DJ下班的時間還剩十五分鐘。維克多瀕臨崩潰邊緣。
我則在即將尿失禁的邊緣,就像當你想吐,然後覺得吐出來的同時尿也會跟著噴出來。我開始考慮跳出正在移動的車,因為即使我尿在自己身上,驗屍官也不會評斷我,因為當把自己拋出移動的車時,誰不會尿失禁啊?大家都會,就是這樣。
午夜:維克多嘆氣,然後把車子轉進我們公寓前的停車場,然後呆呆地盯著車前的大垃圾桶瞧,看起來十分挫敗、沮喪,這時我替他感到非常、非常難過。我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接著悶悶不樂地嘆了口氣,像是一事無成。我想要鼓勵他,但鼓勵一個可能因為沒有確切殺掉你而鬱悶的人感覺有點怪。這時我突然想到:「當你想要讓想殺你的人比較容易殺掉你,這一定就是愛。」這時我才覺得我實在太愛他,即使這會傷害我自己。我可能也需要心理治療。
這時我也注意到他突然緊張起來,因為他的聲音出現在廣播裡。然後我想我確實要被殺死了,因為這就是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他們發現我的屍體時,這讓他聽起來像在廣播電台。但我注意到他正盯著我看,嘴角上揚微笑著,我聽到維克多與DJ在廣播裡談到一個他遇到並且愛上的女孩,以及每次節目最後他都會播放史汀的《當我們共舞》(When We Dance)當作結尾,也當作對這位女孩說的無聲「我愛你」。他說他對她的愛已滿溢,想跟她求婚。在該死的廣播節目上。
然後我轉身,維克多靜靜地打開我的車門,跪下來,手中拿著鑽石戒指,戒指小小的,因此我知道的確是他自己買的。於是我說願意,部分是因為我愛他,有部分是鬆了口氣,因為知道自己不會被殺害,還有部分是因為我知道除非我答應嫁給他,不然他絕對不會讓我離開車子去尿尿。我接著親吻他,而他仍是維持跪姿,堵住我的出路。我問他我是否能去廁所,他對我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我想是不是我搞砸了他的浪漫時刻,但後來他直起身子,我注意到他意外跪在一堆碎玻璃上,這好讚,因為沒有什麼比得上求婚記以需要去打破傷風作為結局還來得浪漫。
如果當時我不是急著要尿尿,我可能會告訴他,我們應該再等一下,因為老實說,我知道我內心支離破碎的情況有點嚴重到不適合嫁給任何一個人。但等到我從廁所出來,他已經告訴我們認識的每個人我說「我願意」。
我好幾次試圖說服維克多,跟我求婚是非常糟糕的錯誤,我堅持他跟任何一位初次進入社交舞會的舊識在一起都比跟我在一起好,他駁斥這是缺乏自信。甚至當我跟他保證我有點瘋狂,他只覺得我誇大其辭而不予理會,因為他見識過我稍微驚慌失措以及偶爾崩潰的樣子。他以為最壞就是那樣。
在我們訂婚之後的某天早晨,維克多伸手越過我拿東西,他突然停了下,慢慢地坐起來。他用小心謹慎的語氣說:「親愛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尿床了?」
我說:「什麼!?我當然沒有尿床!」然後我想:「啊!我真的尿床了嗎?」我摸了一下旁邊,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然後我看到一大灘水慢慢從羽絨被上面漏到我和維克多中間的凹陷處。然後我大叫:「我的老天,是貓尿啦!」我把羽毛被從身上丟開,而貓尿就灑向四處。
維克多跳下床,一邊乾嘔,一邊咒罵我跟貓,接著我想到─儘管他想到我尿在他身上就覺得噁心─他仍努力保持冷靜、體諒的樣子,顯然因為他認為我只是瘋狂到會任意尿在他身上。這時我想也許我們真的有機會能在一起。
我仍舊對維克多感到抱歉,因為他真的知道我心裡有點問題,但他也認為我天生就很瘦,因此他有點期待「瘋狂」,但我想他期待的是熱情、性感的瘋狂。接著維克多堅持我得去看學校裡的精神科醫生,他開導我遠離厭食症,而我立刻胖了三十磅,這很健康,但一點都不性感。同時,我突然開始吃固體食物,因此我花的錢遠比維克多一開始預期的還多很多。基本上,他得到一筆很爛的交易。
而我遠比我透露出的還瘋狂。
人力資源部不想讓你知道的黑暗、令人不安的祕密(節錄)
將近十五年的時間,我在數個不同公司裡的人力資源部門工作,包括一個宗教型組織,而我的職責就是教導人們怎樣做才算適當和專業。是的,我的確看得出其中諷刺之處。
人資部門就是人們無法忍受時,前來抱怨並且/或是射殺人的地方。選擇在人資部門工作就像選擇在地獄的客訴部門工作一樣,只是更加令人感到挫折,因為在地獄至少你能同意撒旦真的是個大爛人而不需要服從公司的規定。人資部門就是人們順路拜訪,為了說:「這真是爛透了。」
而人資職員會若有所思、專業地點頭,同時暗自心想:「哇。這真是爛透了。我好希望這個人離開,我就能把這件事告訴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
當我在人資部門時,如果有人因著一個真的爛透的問題來找我,我會先行失陪,然後帶一位同事來做紀錄,而雇員就會放鬆一點,心想:「這裡終於有人認真看我了。」
但通常我們會這樣做只是為了在你離開之後,能對整個對話瘋狂的程度有第二意見。
「這爛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瘋狂?」我之後會這樣詢問。事情總是如此。悲哀的是在一個組織裡,人資部門擁有的權力很小,除非實際的行政主管去休假了,那麼注意了,因為很多討厭鬼要被開除了。
有三種人會選擇進入人資這行:在學校時是告密者的有虐待狂傾向的討厭鬼、認為能改變他人生命具同理心(並且很快就不抱幻想)的理想主義者,還有像我們這些留在此地是因為公司其他部門裡最具娛樂性的災難事件,我們能看得最清楚。
不在人資這行的人總認為從事人資的人都是最正經和惹人厭的人,因為人資就是錶面上(ostensibly)要確定每個人都遵照規定,但人們都沒想到人資是唯一得看A片才能領薪的部門。真的,這是偽裝成「檢視所有網路瀏覽歷史,為了確定其他人沒有在看A片」,但人們總是在看色情片,因此我們必須也得看,然後才能把內容列印出來作為調查用。這也是為什麼人資部門總是有彩色印表機,還有為什麼其他人都不准用這些印表機的原因。因為我們會把剛印出的A片內容忘在印表機裡。這是人資部門不想讓你知道的祕密之一,而在分享這些祕密之後,我可能會被人資聯盟排斥,人資聯盟就像魔術師聯盟(我也不屬於這個聯盟,因為我從沒被邀請加入任何俱樂部,還有我也不太確定這兩個聯盟是否存在)。儘管如此,一進入人資這行之後,我立刻開始寫日記記下荒誕不經、光怪陸離的故事,這些事情是不在人資這行的人絕不會相信的。以下是其中的一些故事。
上個月開始我們決定要把丟過來的求職信中最可怕的一些信存檔,這樣一來當我們工作煩燥時,就有東西能讓我們笑一笑。現在「絕對不要錄取這些人,除非我們下週都要被解雇」檔案裡,求職信的數量是「這些人有錄取工作的資格」檔案裡的兩倍之多。
某些事情一開始做是為了樂趣,最後結果卻令人沮喪,你知道有哪個詞彙能代表以上意思嗎?請將該詞彙寫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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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過的每個人資部門都有其他人不知道的祕密代碼。我們使用這樣的代碼是為了用來談論還在辦公室裡的你。以下是我上一份工作的祕密代碼:把頭髮塞到耳後代表「這婊子瘋了」;把頭髮塞到兩耳後代表「真的徹底瘋了」;漫不經心地摸眉毛代表「我很抱歉。難道我看起來像額頭寫著『蠢蛋』二字嗎?」;挖鼻孔代表「某人快去叫保全」;抓褲襠代表「偷上二壘」。祕密代碼運作良好,直到我們新雇用了一個女孩,她一緊張就會抽搐,於是祕密代碼就變得讓人越看越困惑了。
去年他們在我們的辦公桌下安裝了緊急按鈕,因此如果出現有暴力傾向、具威脅性的人,我們就能通知保全。我們本來應該每個月都要測試緊急按鈕,但保全總是很慢才出現關掉警報。昨天頂頭上司不在,於是我們決定按下所有的緊急按鈕。過了十五分鐘還是沒有回應,於是我們決定全體躺在地上,在胸口上放標語,上面寫著「我頭部中槍」和「我們現在都死了,謝謝」。我的標語是「我還活著。我才剛進來,然後因為地上都是血而滑倒了,而我現在陷入昏迷,有腦震盪。我真的不能睡了」。我真的很投入這個角色,因此當保全於十五分鐘後出現時,我真的睡著了。保全他們不覺得好笑,並說我們對著整棟大樓裡唯一需要帶著上膛槍枝工作的人做出這麼惡毒的事,並不是聰明的舉動。隔天上司對著我們大吼,因為「如果潛在的求職者從辦公室的玻璃看到你們都躺在地上,可能會被嚇跑」。我說發現地板上有屍體,卻不幫忙是他們沒通過的面試測試,因此我們基本上是在節省時間。老闆聽了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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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總經理進辦公室,帶著他一貫的抱怨說人事錄用部門並沒有做到份內的事,因為他的部門仍舊長期缺乏足夠人力。我們告訴他,我們進度落後,然後給他「絕對不要錄取這些人,除非我們下週都要被解雇」的檔案夾,並告訴他,讓我們知道他想找哪個前來辦公室面試。他隔天就把檔案夾還回來,從此不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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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位求職者將無法通過打字測驗的事怪罪於我給她「一個惡作劇鍵盤,因為上面的按鍵並非以字母順序排列」。我試著解釋所有的鍵盤都是以同樣的方式排列,但她說我是騙子。我道歉並跟她說,如果她想另外帶一個以字母順序排列的鍵盤,我會很樂意替她接上電腦,再讓她重新測驗,但她說:「我才不要花錢幫你們換掉劣質的設備。」於是我請她到對街的電腦行,找到一個以字母順序排列的鍵盤,然後請店家記在我們的帳上。一個小時後電腦行打電話來,叫我們不要再送瘋子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