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過度供給興起(摘)
新興國家如何改寫全球經濟?
在歷史上,從來沒有這麼多的錢以這麼快的速度增加。全球最高層級的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管轄的資產,在二○○二年約莫為一百一十兆美元,在二○○八年則為兩百四十兆美元;這是一筆以驚人速度增加的財富,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通常人們不會記得1978年的12月底,是美國經濟的分水嶺。那是另一個經濟遲緩上揚,而失業率又同時達到6%的一年,並且即將接近尾聲。聯合國的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在12月18日宣布調高油價,雖然此舉將進一步傷害經濟的成長動能,但似乎也沒任何不尋常。隨著聖誕節到來,多數美國人在此刻完全不會把經濟議題放在心上…...
然而,在遙遠的六千六百英里外,中國北京政府的一間密室裡,一群共產黨員們正決定著美國經濟的未來。
歷史上的「五日會談」,也就是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在1978年的12月18日至12月22日之間召開。會議的最後一天,共產黨通過了一項公報,決定進行影響深遠的經濟改革。這些改革也改變了一切;此時此刻,中國正式開始成為全球成長最快速的資本主義經濟體。
中國的轉變,不僅從根本上增加了全球廉價勞工的供給,而且同等重要的是,數十年後,當中國因強大的出口力量以及新興富裕人口與創業家而坐擁龐大現金,也因而創造了一股廉價資金流。
另一項發生在1978年的重要事件是,橫跨中國的歐亞大陸,一個年輕且知名度不高、名字叫做米哈伊爾.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的共產黨官員,被指派擔任中央書記處主管農業的書記。不到三年,戈巴契夫加入了俄共政治局,而四年以後,他被提名為總書記,並且推動一系列影響深遠的經濟改革,最終帶領居住在蘇聯以及東歐共產主義下的四億人民,邁入全球市場經濟。在2000年代早期以前,蘇聯是全球最大的能源輸出國家,擁有五千億美元的外匯存底以及近乎百位的億萬富翁;這也是另一個正在尋找投資報酬率的龐大資金匯集地。
經濟自由化的腳步,比較慢才降臨到全球第二大人口國家:印度。然而,它的自由化過程從1991年展開後(而且在四年後,印度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為整個全球經濟注入另外一股龐大的人力資源,它提供約莫五億的成人勞動力,是美國勞工人數的三倍。
自由化也加速改變了印度的經濟。在短短二十年裡,印度的國內生產毛額(GDP)成長了七倍,在2007年以前,年經濟成長率達到9%。印度這個長期被認為貧窮的國家,外匯存底已高於德國,該國也有超過六十位億萬富翁,這些富翁每人都在找地方投資他們的多餘資金。
歡迎來到過度供給的世代。
過去幾十年,我們看到的是廉價勞工與廉價資金,在全球前所未有的爆發。這個趨勢,是造成已開發國家經濟問題的龐大力量。然而,多數的政策制定者,更不必提一般老百姓,鮮少能夠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更糟的是,許多政治領袖、經濟學家以及智庫,仍然信奉一系列能夠解決當今經濟微恙的解決方案,也就是試圖製造更多的供給──如果你願意的話,請稱呼他們「供給派喪屍」。
但另外一方面,即使這些人明白,要創造出更多的需求才是解決之道,但他們在這個供給過度的時代裡,還無法更勇敢地面對這些範圍廣泛的挑戰。
在我們討論更多關於過度供給的政治意涵之前,我們先來探討這個驚人的改變,我稱之為「巨大的再匯聚」。
「再次大匯聚」
1995年。歷經了1980年代以及1990年初期的嚴重信用及金融危機後,美國的經濟已經穩定,開始重新成長並降下了預算赤字。由於網路科技的進步,使得人力節約的生產力大幅進步,也帶來非常多的投資機會。美國的第一競爭對手,日本,已不再是「東方神起」的國家,而日本投資人再也不搶購美國如「洛克斐勒中心」這種地標。相反的,日本正陷於無止境的困境與通縮中。
東京,曾經是一個令人陶醉的城市,如今卻充斥著一群沮喪、市値低於貸款餘額的資產擁有者與開發商,同時,這個城市也因為一個狂熱份子在捷運系統裡釋放沙林毒氣,造成十三人死亡的案件而喧鬧不休。歐洲的情況好一些,但它也有自己的經濟問題,這些問題被泛稱為「歐洲硬化症」。整個歐洲大陸的失業率在10%以上,創下戰後的新高紀錄。
經濟學家萊斯特.梭羅(Lester Thurow)曾在1993年出版了一本名為《世紀之爭:競逐全球新霸主》(Head to Head)書籍,內容提到美國將與日本及歐洲,因經濟主導權而有一場激烈的戰爭;然而,現在看來這似乎是個可笑的錯誤。美國,毫無疑問,是千禧年最後一個十年的霸權。
的確,從1995年的時間點看未來,美國經濟確實很樂觀,當時在總統辦公室裡的年輕總統,了解投資於教育與科技的重要性。成長已經恢復,聯邦預算赤字不只下滑,整個國家甚至已經在邁向過剩的軌道上。
但是,潛伏在地平線的是一大群國家,它們整體人口數量是已開發世界的五倍,才短短幾年前,它們才擺脫掉社會主義的最後遺跡—至少中國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幾十年前,這些國家非常不重要,至少在經濟的辭彙當中。世界最大的國家,仍與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隔離著。
如今,這股在1990年代前半段,被依然關注於傳統工業中心的經濟學家如梭羅等人,所大大忽略的趨勢,已經以復仇之姿,重新加入全球經濟中。
在極短的時間裡,全球半數的人口已經被解放、或自我解放,這結果,若未對維持數百年的經濟造成衝擊,也對已維持數十年的國際商業現狀帶來挑戰。諷刺的是,當總是縈繞在核災恐懼的冷戰,讓西方國家身心俱疲之時,而長期孤立的這些共產國家,也遮蔽了已發展國家與全球人口最多的國家間之競爭。
冷戰的結束,廣泛的被大眾視為是自由市場民主的成功,甚至被認為是「歷史的終結」。但事實上,反諷的是,社會主義實驗的退位,反而成為美國強權以及其它先進民主國家最大威脅的基礎。
全球勞動力的擴張,以及真正新出現的勞工們,他們才特別的令人驚訝,並已準備真正終結美國人與歐洲人的歷史。三十年以前,多數全球最貧窮的人們居住在邊緣社會裡,與全球經濟隔了一道牆;他們大部分是農民,而且與他們的祖先一樣,多數住在窮鄉僻壤中。
而今,所有一切皆已改變。拜跨國企業、網際網路與其他扁平化世界特質所賜,這世界大約有三十億的勞動人口,其中多數人已能夠直接競爭原本由已開發國家勞工手中所擁有的多元工作機會。
全球勞動力大爆炸
這三十億勞工裡,有將近半數住在中國、印度以及前蘇聯。也就是說,中國與東歐鐵幕的共產主義退位,加上經濟的自由化,已真正讓另外一半的世界站上世界舞台,過去二十年來,自由市場裡的全球勞工供給已經成長了兩倍。
國際共產主義垮台的末期,可回溯至1989年發生的事件,從天安門事件開始,緊接著柏林圍牆的倒蹋以及中國的城市化。事實上,這些事件的影響在1990年代初期根本微不足道,因為已發展世界的經濟虛弱,而後社會主義世界也尚未準備就緒。即使最大新興國家的龐大出口力量已展開,對已發展國家的直接影響也因網路科技革所帶來的龐大生產力,而變得無聲無息。
唯有在網路泡沫以後,以及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並完全融入於全球經濟體之後,已開發世界才完全暴露在數十億新崛起、已做好競爭準備的人們的衝擊中。
發展中國家快速成長的人口,伴隨著正在進行的自由化,自從充滿希望的1990年代中期開始,掀起了一股比以往更強大的全球勞動力。當比爾.柯林頓身為美國總統時,這股勞動力只集中在六個國家裡,包括了印尼、巴西、孟加拉、巴基斯坦、墨西哥以及越南,共占了四億五千萬名勞工。
清點計算一下近幾十年來的這些趨勢,麥肯錫在2012年的一份調查中預估,在1980年至2010年之間,大約有十七億名新興勞工加入了全球勞動力,而多數新崛起的力量是發生在開發中經濟體裡,這些地方,正進行著「從農地變工廠」的改變。這些工作帶來的最好回饋,就是讓六億兩千萬人脫離貧窮。
下一次,當你經過一間閒置的工廠,且好奇一億五千萬名美國勞工為何過得這麼困頓時,請想一想這個擁有數億名廉價勞工的大海洋。另外一件要記在心上的事情是,這個龐大膨脹的勞工們,不僅創造了過度供給的勞動力,同時也帶來過度供給的資金,因為來自鄉村社會的數億人口為了薪資而工作,並至少將部分所得藏匿起來。
事實上,因為許多這些勞工們居住在社會保障或養老金不足的國家(或者像中國這種緩步擴展社會保障的國家),他們比已發展國家的勞工們,傾向於將多數所得存好。而這些國家裡的企業機構存的錢更多(特別是中國)。這代表的是,眼前有將近二十億新崛起的勞工們,並沒有帶來任何你能想像到的需求,特別是購買商品。我們並未看到平衡增加的供給與需求,我們只看到一個供給面快速成長的失衡狀態,特別是在資金的部分。
接下來我會花點時間討論成本低廉的資金流,但在此先讓我再補充一則現下勞力市場的樣貌:受過教育的勞工爆炸性的增加。光只有中國這個國家,過去十五年來,每年從大學畢業的學生人數增加了八倍,從1998年的八十三萬人成長至2012年的六百八十萬人。同樣的趨勢也發生在印度。2000年,在大學念書的年輕印度人只有三十九萬人,如今,已經成長到一百五十萬人。
我同意,從中國或印度獲得的大學文憑,與從美國或歐洲大學畢業的學歷或許並不相同。然而至少這些新興受教育的學子中,有部分能夠執行如會計或電腦程式設計等工作任務,我們看到一個快速擴張、充滿白領工作者的全球人力海洋,他們領著高薪,也存了更多錢,並且競爭著更多原先由先進國家勞工們所擁有的工作機會。
廉價資金大汪洋
歷經了數十年將對繁榮的期待置於一項失敗的意識型態下後,以前的社會主義(或社會主義傾向)的國家,目前已開始急起直追。
從1993年至2007年這十五年裡,新興市場的國內生產毛額(GDP)以平均4%至8%的成長率成長,其中有些國家例如中國,成長的力道更是驚人、經濟更是火紅。此外,在1990年至2000年間,新興國家占全球GDP的比重已經倍增,從低於20%成長至38%。(新興國家在2013年占全球GDP比重將首次超過五成。)
當製成品貿易與相關的工作無情地轉移至成本低廉的勞力市場,儘管先進國家的生產力提升,但新興國家也開始累積實質的經常帳與貿易收支順差。
換言之,財富,多數的財富,在這些國家裡開始聚積。
這個故事最顯而易見的開端,就是在中國,這個國家聚積著最多的現金財富。
當然,這一大筆財富當中,部分是來自於出口。由於貿易流程通常會使得國家的貨幣升値,進而減損了競爭力,因此為了讓自己國家的貨幣不會因升値而減損競爭力,中國限制貨幣的自由轉換,並開始累積龐大的外幣儲備;到了2012年底,該國坐擁總値逾三點三一兆美元的外幣儲備,其中多數是美金,還有歐元、日本以及他國貨幣等。自從1997年亞洲貨幣危機造成全球經濟衰退的恐慌以後,新興國家對於借入外國貨幣以浮動它們的貨幣價値,進而影響其他國家的貨幣,卻未維持相當大部位的強勢貨幣儲備,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中國與其它國家不一樣,它不只要保護自己的人民幣來對抗有心人士的投機炒作,也努力控制它的增値,讓人民幣具有競爭力,並盡可能迅速建立其就業基礎。
中國的強勢貨幣儲備與相關資產,主要以美元為主,在2000年總値並不超過兩千五百億美元。但在2008年以前,總値已經達到兩兆美元;在我撰寫此書時更已經達三兆美元。這個裝著超大財富的錢罐,是由國家外匯管理局以及中國人民銀行所管理。
討論一下這個見證輝煌與困苦歲月的機構。原來的中國銀行成立於1912年,那是中國政權近乎位於歷史最低迷的時刻。而今,這間銀行是全球第十五大中央銀行,也是美國政府的最大債權人之一,因為中國投資了很多儲備金在美國公債以及政府機構債上。
在中國貨幣儲備展翅高飛的同時,中國勞工與企業也儲存了龐大的現金。任何認為日本人才是良好儲蓄者的人,肯定沒有去過中國。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中國國民儲蓄率在1988年為37%,至2005年已經成長至48%,到了2011年,GDP中有53%為儲蓄。相較之下,節約的日本人,目前的國民儲蓄率低於25%;而美國則大約為12%左右。(各位要記住的是,一個國家的儲蓄率,不只反映個人儲存起來的所得,也整體反映該國所製造出的財富,以及該國所消費之間的差異)。
反正,當中國的GDP正跳躍的增加,儲存起來的財富也在增加。1988年,中國的GDP才三千九百億美元,其中儲蓄總額為一億四千四百萬美元。十年以後,它的GDP已達到一兆,而儲蓄總額也高達三千九百億美元。在2011年以前,中國的GDP已高達七兆三千億美元,預估的儲蓄總金額達三兆八千億美元。
一瞬間,至少從它自己的歷史來看,中國從一個貧窮國家,搖身成為一個坐擁數兆超額現金的國度。
堆積起來的資金不只是因為中國人是這麼虔誠的儲蓄者,還包括中國一開始在公共投資上並不夠積極。通常國家在有錢之後,都會花錢興建學校、圖書館、公園、社會安全保障等等。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