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球化初期(節錄)
不列顛治世和歐洲治世的侷限
大家把十九世紀稱為全球化初期。當然,十九世紀集合了國際貿易成長、溝通成本下降,以及交易自由,似乎很符合這樣的描述。此外,大家也稱這個時期是不列顛治世—此時世界經濟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成長,軍事衝突相較於前後兩個世紀也很小。但是這番和平的榮景有多少是真正來自於不列顛的治理?
十九世紀中葉,英國的地位確實很卓越,拿破崙戰爭的勝利讓英國在全球所向無敵。法國殖民帝國的殘餘勢力,在出售給美國以及英國的吞併下消失了。一八二○年代,西班牙和葡萄牙位於美洲的殖民地獲得獨立。相反的,大英帝國即使少了北美十三殖民地,勢力依舊強大,在美洲、印度次大陸、澳洲仍擁有廣泛的領土。雖然後續幾十年,英國已無意進一步擴張領土,但仍以精明的眼光陸續取得開普敦、亞丁、新加坡、香港等戰略基地,以鞏固帝國的全球勢力。大英帝國的勢力受到皇家海軍的保護,在拿破崙戰爭結束時,皇家海軍的軍艦實力約是其他國家軍艦的總和。即使戰後英國縮編了海軍勢力,整個十九世紀皇家海軍仍處於全球獨霸的地位,並在一次大戰爆發以前始終維持「兩強標準」(two-power standard)—亦即皇家海軍的艦隊實力至少要等同於緊追其後的兩國海軍加總起來。
英國除了有強大的海軍和遼闊的帝國以外,在工業發展上亦所向無敵,並在十九世紀中葉達到顛峰。一項研究顯示,一八六○年英國的製造產能占全球的三五%,人均工業化的程度是最大對手的三倍。英國工業化之所以如此先進,擁有豐富的煤礦和鐵礦是一大因素,煤與鐵是工業革命的兩大關鍵原料。煤炭為運輸及工業提供了燃料,再配上豐富的鐵礦,為重要的鋼鐵工業奠定了穩固的根基。一八五○年,英國的鋼鐵產量占全球總數的一半,產煤量占全球的三分之二。豐富的煤礦不僅促進了國內產業的蓬勃發展,也使英國變成這項重要商品的主要出口國。隨著汽輪取代帆船,煤炭也幫英國鞏固了造船和航運界的領導地位。一八八○年,英國蒸汽商船的噸位是世界其他國家總和的二.五倍。
不僅如此,英國也是金融大國。拿破崙時代摧毀了歐洲多數地區的信貸體系,所以一八一五年後,英國公債可說是唯一享有投資等級的證券。十九世紀期間,其他國家支付的利率雖然持續下降,但直到一八八○年代,英國的借貸成本始終比其他大國低一%至一.五%。英格蘭銀行是國際金本位制的主要核心,倫敦是國際資本的主要來源。
十九世紀下半葉,英國的海外投資飛速成長;到了一九一四年,幾乎達到英國GDP的一五○%。這些投資,不僅讓英國在世界各地發揮廣泛的影響力,也提供了大量的財務緩衝,需要時就能派上用場。
換句話說,英國在十九世紀擁有驚人的資產,但它符合良性霸權的角色嗎?它算是維繫世界和平及促進世界經濟成長的世界警察嗎?「促進經濟成長」方面比較容易證實,逐步降低關稅以及英國國內與大英帝國各地的其他障礙,確實助長了十九世紀國際貿易的擴張。皇家海軍保護海上貿易不受海盜侵擾也一樣重要。至於「良性」一詞的意涵,也應該提到海軍打擊奴隸交易的貢獻(雖然有人說奴隸交易也算是一種商業,只不過英國不鼓勵那種商業類型)。
不過,英國是否真的「維繫世界和平」,那就比較難確定了。使用「不列顛治世」一詞的人,通常不看歐洲列強之間的和平問題。他們通常只是參考「羅馬治世」(Pax Romana)的說法罷了,亦即羅馬在其帝國境內維繫的和平。帝國的頌揚者喜歡強調大英帝國對其統治對象的優點:為不斷的紛擾或混亂帶來法治與文明的效益。一九一三年,米爾納勳爵(Lord Milner)以統治階級高高在上的自信口吻,總結了這個概念:「大不列顛民族現在需要負責維繫和平與秩序,並以公平與人道的方式,治理三、四百萬無力自己維繫和平與秩序的人……為了維護五分之一人類的文明生存狀況,不列顛治世是必要的。」
帝國辯護者鮮少認為,不列顛治世在大英帝國的範圍以外有很大的影響力,就像羅馬治世在羅馬帝國以外也沒有多大的作用。
滑鐵盧戰役之後,列強之間確實有近四十年的時間毫無衝突,但是英國特別強盛只是使列強暫停敵對的部分原因。由於英國的海上勢力獨霸全球,相較之下,前幾世紀的其他帝國都已經失去往日的榮光,使得歐洲以外不太可能發生衝突。不過,在歐洲以內,英國的海軍勢力沒有多大的意義,歐洲裡面出現的不是「不列顛治世」,而是「歐洲治世」—亦即由五大強權治理的「歐洲協調」組織(Concert of Europe),目的是建立一八一五年維也納會議想要的持久和平。這些強權不再依賴過去分分合合的聯盟關係,而是同意在發生任何危及歐陸和平的事件時就一起行動。一八三○年代,那個系統的運作相當成功,保障了比利時的獨立和中立性,避免大家為了比利時的未來而開戰。不過,歐洲協調組織有賴於成員的合作,只要任一成員有異議,它就無法防止衝突。
一八五四年,英國和法國出兵阻止俄國在黑海的周圍擴張,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和平。嚴格說來,那個區域並不在維也納會議規範的範圍內。然而,克里米亞戰爭是歐洲協調組織的三個成員之間發生的軍事衝突,由此可見列強合作的概念有多麼脆弱。即使一八五三年已在維也納召開一場會議,也無法避免這次衝突。克里米亞戰爭也證明了不列顛治世的侷限,俄國想要掌控黑海的海峽,從而進入地中海,那野心直接威脅到英國對海上航線的控制(蘇伊士運河開通後,那些航線變得更重要)。但英國即使勢力強大,也無法在不訴諸武力下,逼迫他國接受它的策略意念,甚至還需要盟國相助才足以打敗俄國。
(中略)
帝國主義的動態
什麼因素驅動這股帝國擴張的風潮? 殖民帝國常以「為落後地區帶來文明」為由,來解釋自己的擴張行為。至於其他時候,他們幾乎不知為何而戰,坦承占領殖民地的動力似乎是出於「貪得無厭」—英國首相索利斯伯利勳爵(Lord alisbury)和法國大使討論瓜分非洲的原因時曾如此解釋。法國的帝國擴張支持者費里(Jules Ferry)直言:「一股難以抗拒的趨勢,推動歐洲列強去征服新的領土,那就像一場進入未知領域的巨大障礙賽……整個大陸都被吞併了……尤其是那個充滿極度神祕與模糊希望的黑暗大陸。」
在那種自滿的態度背後,存在著一套更複雜的觀點。那些強權看待權力與榮景的方式令人振奮,也讓人不安。工業革命把世界劃分成製造國和原料國,顯然只有前者得到真正的財富和權力。李斯特在陳述歐洲經濟史時清楚提到:「如果我們仔細思考威尼斯的商業政策,可以看出現代的商業與製造國的政策其實是威尼斯的翻版,只不過是放大版……所以當時的基本原理如今依舊適用:從他國進口原料並把製成品出口到他國是完善的策略。」
鼓吹美國海外擴張的西華德也是以類似的觀點看待世界:「從全球取得最多的物質和糧食,製造最多的東西,銷售最多的產品和織物到海外的國家,肯定是,也將會是世界的強權。」
不過,各國爭相追求工業化,也衍生了一些複雜的麻煩。英國已經發現,一國的經濟愈發達,愈無法自給自足,愈需要依賴開發較少的國家來互補以維持成長,所以帝國免不了會想要掌控這些開發較少的地區。這些殖民地有三種功能:原料的產出者、製成品的消費者、宗主國移民的目的地(以抒解日益稠密的人口)。誠如法國經濟學家利萊─博利厄(Paul Leroy-Beaulieu)所述:「殖民地最實用的功能,是提供宗主國現成的貿易市場,讓它的產業得以持續運作,並提供宗主國的居民(無論是企業家、工人或消費者)愈來愈多的獲利、工資或商品。」
利萊─博利厄是自由派,他在一八七○年代初期撰寫這段文字。雖然他也認為殖民擴張對國內經濟是有力的支持,但他還是贊成門戶開放政策,讓各國都可以和彼此的帝國自由貿易。他認為「全世界都會因此受惠,因為我們不可能再恢復到單一帝國壟斷殖民地貿易的年代。」
不過,後來保護主義重新抬頭後,大家日益覺得殖民地的存在就是為了幫宗主國提供競爭優勢。波爾多商會(Bordeaux Chamber of Commerce)曾是鼓吹自由貿易的堡壘,但是到了一八八七年,它也主張法國需要殖民地,才能確保其製造的商品有出售的市場,「恢復差別關稅(differential tariffs)在這個階段看起來是合理的,因為現在法國與殖民地之間的關係太弱,需要加強。法國的海外出口因競爭愈來愈激烈而衰退,以前的經驗證明,法國在本國僑民居住的殖民地裡,可以為法國的農產品與製成品找到保證的市場。」
其他的作家更進一步主張,國家的生存有賴帝國的發展。德國的民族主義作家本哈蒂(Friedrich von Bernhardi)擔心,德國若是只顧產業發展而不發展帝國大業,將會陷入危險的處境:然而,這個蓬勃發展的局面裡有一個隱憂。我們完全依賴從外國進口的原物料,也需要把我們製造的東西外銷出去。我們甚至從國外取得一部分的生活必需品……我們工人階級的生計,直接依賴出口貿易的維持與擴張。對我們來說,持續拓展海外貿易攸關存活……如果目前為止的歷史發展不幸阻止我們建立殖民帝國,我們現在有責任去彌補那些失去的時間。
這時全球的工業化及帝國發展的風潮,愈來愈像個零和賽局,因為我們不確定世上是否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同時容納好幾個工業大國。英國作家季特(Benjamin Kidd)認為,各國之所以爭相建立殖民地,是因為在突然出現多個工業中心的世界裡,各國需要獲得競爭優勢。
隨著工業強國的日益發展、運輸與溝通的成本下滑及速度加快,還有科技知識的日益普及與方便傳播,相互競爭的產業可能在不同的國家蓬勃發展……但相互競爭的國家大多沒什麼勝過對方的競爭優勢。
在此情況下,能夠提供資源和市場的殖民地可能是成敗的關鍵。此外,帝國也認為,既然美洲、亞洲、非洲的未知遼闊區域都已經繪製成圖,可見全世界的資源是有限的。幾個勢力廣布全球的工業大國勢必會主宰全世界。季特寫到:「塑造世界的龐大競爭……西方民族競相爭取更大的未來傳承地位。」
利萊─博利厄則以誇張的方式描述法國的選擇:「對法國來說,殖民是攸關生死的問題。法國若是無法變成非洲強權,一、兩個世紀以後就會淪為歐洲的次要國家。」
在德國,民族主義歷史學家特賴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e)也提出類似的說法:「每個充滿活力的民族都建立了殖民勢力……所有的強國都渴望在蠻夷之地開疆闢土,那些未參與競爭的國家在未來將變得無足輕重。」
即使是擁有龐大屬地的英國,也對未來感到焦慮。地緣政治思想家麥欽德(Halford
Mackinder)擔心鐵路的出現將使俄國之類的「核心地帶」大陸帝國變得更加團結,威脅到英國之類的海權帝國。「歐亞大陸的龐大地區,原本船隻無法抵達,在古代只有騎馬的游牧民族能夠進出,如今即將覆蓋鐵路網,那裡難道不是全球政治的樞紐地帶嗎?」
為此,英國不僅應該避免俄國使用海路,更要築起關稅壁壘,以強化帝國的經濟和政治凝聚力。
如果想要確保國家富強需要發展帝國大業,那麼海軍艦隊也不可或缺。一八九○年,美國海軍軍官馬漢(Alfred Mahan)開始出版多本影響深遠的著作。他在著作中主張,商業霸主的地位是在公海上競爭的。隨著國際貿易日趨重要,海軍艦隊不再是奢侈品,而是渴望富強的國家必備的要件。一國若是缺乏艦隊,其貿易、海外屬地,甚至該國的生存,都會任由競爭對手擺布。
若是一如共識,海軍是為了保護貿易而存在的,他們在戰爭中勢必是以摧毀敵軍的貿易為目的。除了保護與摧毀貿易以外,很難想像海軍還能促進哪些廣泛的軍事用途……在英法戰爭中,英國海軍不僅保護英國的貿易,也摧毀敵軍的貿易,這兩個條件並存是戰勝的必要條件,光有其中一個還不夠。
不僅美國謹記馬漢的著作,世界列強也牢記了馬漢傳授的理念。各國爭先建立帝國霸業的同時,海軍也展開軍備競賽。各國投入軍備競賽的動機,就像建立殖民地一樣,是出於野心與不安的結合。
第五章 美國治世與全球化第二期(節錄)
(二戰後)
美國政府想以毫無帝國或經濟集團的自由多邊貿易為基礎,建立戰後秩序。但實務上,戰後最初幾年,這番意圖並未推展太多。布列頓森林體系僅是紙上談兵,必須等歐洲各國的經濟恢復到自由國際貿易及兌換貨幣都可行的時候才能運作。一九四一年,英國原則上已經承諾結束帝國優惠制度,但是一九四五年邱吉爾指出:「在我收到美國總統確切保證,美國政府也會致力廢除保護性的高關稅以前,我不同意互助協定的第七條。」實務上,英美兩邊幾乎什麼都沒做。至於歐洲的帝國,即使戰爭使他們搖搖欲墜,但他們依然苟延殘喘,並未消失。
那麼,持久和平的另一大支柱──侵略者解除武裝及後續的國家重建──又是什麼狀況?前者毫無疑慮,德國和日本必須接受無條件投降及盟軍的占領。短期內,他們也沒有機會再擾亂和平了。此外,德國這次也無法再宣稱他們在戰場上並未真正被打敗,而是因為有人「背後捅刀」才輸了戰爭。但是一九四五年他們徹底吞敗就表示他們會順從戰後秩序嗎?從盟軍最初採取的幾個步驟看來,情況不太樂觀。一九一九年,德國人對於失去西利西亞和但澤(Danzig)極其不滿,一九四五年,整個東部省分都歸波蘭所有,他們可能做何反應?一九二○年代他們痛恨賠款,一九四○年代更不可能樂見賠款。在雅爾達會議上,有人提議賠款兩百億美元,那個金額確實比一次大戰後要求的三百二十億美元賠款還少,但還是遠多於實際支付的五十億美元。這次最堅持獲得賠償的國家是俄國,而不是法國。戰爭一結束,俄國就開始大規模拆解德國的工業設備並搬運回國,其他的盟軍在各自占領的區域內也做了小規模的拆解搬運。這種設法取得賠償的方式,符合同盟國想要削減德國工業實力的計畫,這樣一來,德國就再也不會成為鄰國的軍事威脅了。一九四四年底的魁北克會議公開討論摩根索提議的計畫,他提議把德國從工業大國轉變成「以農牧為主的國家」。
(中略……)
日本也受到類似的處置,不僅解除武裝,實施民主,經濟也遭到削弱。就像德國一樣,過於強大的工業集團都被視為日本軍國主義的後盾。一九四五年九月,《日本投降後的美國初期政策》規定,住友和三菱之類的大集團(財閥)必須拆解,日本不得在協助下重建經濟,日本不得享有比鄰國還高的生活水準。一九四六年,戰勝國開始草擬賠償計畫,提議把日本的工業設備運到戰爭期間日本占領的國家。日本的產業不准恢復到「讓日本掌控或凌駕鄰國」的程度。在此同時,日本經濟在尚未復甦以前,就已經飽受物資短缺和惡性通膨所苦。
這一切都讓長久和平的前景堪慮。德國和日本或許被徹底打敗了,也解除武裝了,但他們根本沒有重建。看著戰後的世界,他們可能覺得當初最大的恐懼都成了事實。和平協議完全是失衡的,他們不僅失去戰時征服的地區,也失去了大半的戰前領土。他們的產業遭到摧毀,戰勝國似乎決心讓他們永遠無法再成為工業強國。他們對原料的取得仍受制於有產國,而且這些有產國比以前更強大了。大英帝國雖然變弱,但美國相對變強了。英美仍掌控全球龐大的資源,至於其他的資源則大多由俄國掌控。大西洋憲章再怎麼立意良善,朝向自由貿易發展大致上還是理論。一九四六~一九四七年的貿易比一九二○年代還不自由,一九一四年以前就更甭提了。
後來這個型態之所以改變,主要是因為冷戰出現。冷戰開始的確切時間,如今依舊眾說紛紜。一九四五年七月的波茨坦會議比德黑蘭會議和雅爾達會議更敏感,因為討論的主題不再是打敗希特勒,而是歐洲的戰後協議。對許多人來說,一九四六年三月邱吉爾的「鐵幕」演說(杜魯門在場,又非正式地同意邱吉爾的說法),代表美蘇持續合作的可能性就此幻滅。二月,美國收到凱南(George Kennan)的「長電報」後,國務院就已經改變主意,那份電報描述蘇聯的外交政策是一種危險的組合,結合了存在已久的領土野心以及社會主義終將盛行全球的馬克思信念。但是在政策方面,冷戰真正開始是在一九四七年三月,當時杜魯門告訴國會,美國亟需接替疲憊的英國,出面保護希臘,以免希臘遭到共產主義的赤化。他指著歐洲那些「最近被迫接受極權統治的國家」,說美國應該「支持那些反抗武裝少數派或被外力征服的自由人民」,這就是後來所謂的「杜魯門主義」。這項主張雖然是影射蘇聯,但意圖相當明顯。美蘇一度是盟國,假裝合作了一段時間,但一九四八年六月蘇聯封鎖西柏林後,兩國的合作徹底結束。
冷戰帶來的改變很大。首先,戰時盟友持續合作維護戰後秩序的概念從此消失,聯合國的安理會根本無法有效地做決策。讓常任理事國享有否決權,就表示安理會將永遠陷入僵局。聯合國唯一一次按其宣稱的目的對侵略採取行動,是一九五○年北韓入侵南韓的時候。那一次是因為俄國抵制安理會的會議,意圖質疑安理會的正統性,但後來俄國就沒再犯過同樣的錯誤了。至於美國,則是完全打消了戰後退居次要地位的念頭,現在美國將會維持它在非共產世界裡的領導地位,甚至進一步強化。因此,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等自由國際主義者回顧冷戰的開始時,認為那不是恐懼的時刻,而是值得慶祝的時刻。
「為了維護自由及避免另一場世界大戰,美國在和平時期開始積極邁向全球領導之路已經七年了。那個起始日是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二日,當時杜魯門總統要求國會對希臘和土耳其提供經濟、軍事和諮詢的援助,提出了如今所謂的杜魯門主義……長久以來焦急等待那種歷史轉折的人,永遠不會忘記一九四七年春季那段日子的興奮之情。」
同樣重要的是大家對待德國的方式也改變了。在政治和經濟上重建德國變得非常必要,如此才能協助它對抗共產主義。現在不可能要求德國賠償了,美國還透過馬歇爾計畫挹注資金到德國。戰後西德的國際收支據估計是:支付賠款十億美元,但收到四十億美元的援助。相反的,蘇聯底下較小、較窮的東德則支付了約七十億美元的賠款給蘇聯。
遠東地區也是依循類似的模式。一九四七年,日本持續的經濟混亂顯然助長了當地共產黨的聲勢,日本的經濟重建看來勢在必行。一九四八年,強森委員會(Johnson Committee)建議終止戰後賠償,推動措施以增加日本的製成品出口。原本想要打散財閥的意圖就此拋諸腦後,一九四九年中國遭到共產黨赤化後,重建日本變得更加迫切。隔年,韓戰爆發使冷戰加劇,日本突然變成全球奮戰的核心。美軍原本就占領日本,正好把當地轉變成對抗入侵的現成基地。更長遠來看,在那個突然看似充滿敵意的亞洲環境裡,日本也是民主資本主義的重要堡壘。在日本人看來,韓戰是經濟的轉捩點。美國的卡車和輪船訂單大量湧入日本,為日本的戰後奇蹟奠定了基礎。一九五一年,舊金山和平條約(Treaty of San Francisco)正式承認新獨立、後帝國時代的日本,這時的日本,已經從戰時的敵人變成了盟友。
冷戰造成的另一個結果是,原本可能反對美國領導的國家,如今也準備接受了。戰後擔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規劃了一套政策,把日本對美國軍事保護的依賴轉變成優點。日本的新憲法宣布放棄動武,這樣一來,美國保護其重要的海上貿易時,日本可以專注於經濟發展。吉田茂的看法是:「日本應該發展成海運國家,與美國合作是接觸全球市場、資源及捍衛海上航線的最好方法。」戰前日本無法無限地接觸西方市場,如今得以充分地接觸那些市場,也大大彌補了禁止和中國貿易的損失。日本的造船業在韓戰爆發後復甦,到了一九五○年代末期已搶光了英美兩國造船業的生意。在德國,一九四八年的諸多事件轉變了德國默許盟軍占領當地的態度。六月,西方占領區開始採用德國馬克,此舉引起俄國的強烈反彈,並以封鎖西柏林回應。這種意圖逼柏林就範的舉動,使德國西部對蘇聯共產主義僅剩的一點興趣也蕩然無存。盟軍對柏林的空投補給,使英美頓時成了德國心中的英雄。
(中略)
冷戰是在美國的領導下,聯合西方世界一起對抗共同的敵人。大西洋憲章再怎麼立意良善,冷戰還是幫忙達成了大西洋憲章無法單獨實現的目的──終止全球資源戰爭的循環。美國的盟國不分新舊,都認同美國霸權是必要的事實,他們知道這個新霸權不會濫用其軍事和經濟勢力,把他們隔絕在全球市場之外。這是戰後協議令人意外的結果,應該沒有人比史達林還要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