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香水說從前

香是人類生活中的一種美好感受，人們對香氣的喜愛，如同戀花之蝶、向陽之木，是一種本能和天性，香氣，潤澤了生命中的靈性。

想到香，許多人會浮現出各種記憶。阿嬤髮髻上的白玉蘭、清明祭祖的艾草粿、男女朋友身上的體味、廟寺裡善男信女虔誠的焚香、木材工廠的木頭味、秋陽蒸曬下的稻草香……，香氣種類多樣而繁複，與生活息息相關，無處不在。

香氣也能激盪人們的思緒，伴隨著記憶，思緒即蛻成了想像。若說大千世界，是人們想像出來的，無疑，香氣便是讓世界呈現多彩樣貌的繆思。人類依循著本能，早已將香氣具體化為日常所需，其中，香水，可謂香氣之藝術品。

從古希臘說起

人類早在有歷史紀錄之前，就開始將香料應用於生活中了。隨著不同時代、歷史、文化、地理環境及氣候等背景條件，各種芳香產品相繼被開發出來，其中最特殊的就是香水。

複刻版的古早味

perfume（香水）一詞源自拉丁文的per fumum，意思是「穿過煙霧」，概念其實和薰香（incense）差不多。古老的西方，香料的應用除了焚香祭祀，更多是以植物油萃取香料氣味，製成香膏、香油或香粉。但是，和現今「香水」概念較為接近的，卻是在地中海東邊，有「愛神之島」美譽的塞普勒斯（Cyprus）所發現的證據。2003年，義大利的考古學家在該島南方Pyrgos至Mavrorachi地區，挖掘出距今四千多年前的一個香水工廠，他們發現了許多古老的蒸餾器具、研磨缽、漏斗以及散落一地的長頸陶製香水瓶。顯然，將芬芳之物藏進香水瓶的概念，和現代是差不多的。

2008年，在羅馬香水展中，科學家分析了殘留在這些古老香水瓶中的十四種芳香物質，取用相同的香料，進而模擬出四種當時的香水，並以古希臘女神來分別命名，這些複刻版的古老香水，據說聞起來是木材加藥草味，主要由迷迭香、香桃木、薰衣草、月桂、佛手柑、松脂和芫荽等香草所製成。

眾神的祝福

古希臘是個信仰眾神的文明古國，香料來自於神的恩典。相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是第一個使用香料的女神，聞到香味代表得到眾神的祝福。古希臘最有名的一款香水（香油）稱為「Megaleion」，主要由沒藥、肉桂、月桂等香草植物製成，是歷史上第一瓶以香水師名字命名的香水。

古羅馬初期，人們對香料的興趣不大，西元前一八八年政府甚至還發布禁令，不准老百姓使用香膏。後來，隨著國力與航海技術強大，移民遍及各地，也自各地引進各種香料，香料隨即廣為人民所應用。

相較於希臘人，羅馬人的用香方式更擴展至日常生活。曾有史書記載，羅馬貴族在宴客時，會在鴿子身上灑香水，當飛鴿振翅的時候，空氣中就瀰漫著香味；非但如此，社經地位較高的羅馬婦女也有專屬的香奴，隨時為主人遞補各種芳香物品，沐浴、按摩身體或修剪指甲都採用不一樣的芳香製品。羅馬人的泡澡習慣是出了名的，人們除了建造許多精緻的澡堂，還會在澡池裡添加月桂、迷迭香，讓蒸氣繚繞的水氣帶著香氛。貴族將香料的使用視為一種品味與尊貴的象徵，相傳羅馬皇帝尼祿在他妻子的葬禮中，所消耗掉的香料，遠比當時阿拉伯十年的總生產量還多！

中國的香文化

香水的概念來自薰香，隨著焚燒香料釋放芳香氣味。香水則藉由溶劑散發，使人們產生美好感覺。了解天然香料如何被應用，有助於製作天然香水的廣度及創意。許多古文化對於香料的應用大多始於祭祀、巫術、醫病，人們藉由薰燃香料產生的裊裊青煙，與八方神靈溝通。

《黃帝內經》也是芳療聖經

在古老的中國，人們早就注意到了香的妙用，以燃香、煮藥草湯沐浴、釀酒或做成香囊佩戴，藉以驅疫避穢。西元前771年以前，先秦時期的甲骨文、楚辭、周禮，以及詩經中都看得到。當時，應用的香料僅以晾乾、裁段或磨末處理，種類以本土生長的植物為主，像是澤蘭、白芷、花椒、藳本、肉桂、艾、蒿、鬱金、菖蒲等等。春秋戰國時期的《黃帝內經》，是最早將薰香作為治療疾病方法的醫學典籍，稱之為灸療和香療，相較古希臘運用芳香藥草的時期更早。

在西方，有醫學之父稱謂的Hippocrates（約西元前461～370年），留下了主宰西方醫學一千多年歷史的著作，裡面記載了三百多種藥草處方。他提倡每天進行芳香沐浴及按摩，可以延年益壽，他的所有著作集結而成的文集，和《黃帝內經》便是西元前東西方的兩大醫書，由此可知，芳療是所有人類對「香」應用的共通理念。

本是王公貴族玩賞物

三國時期，南方的吳國和東南亞及西方的海上貿易較為發達，迷迭香就在此時經由商人自羅馬帝國傳入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西元五、六世紀），陸上和海上絲路經貿開始活躍，東南亞、南亞及歐洲許多「真正的香料」，如龍腦、龍涎香、檀香、沉香、安息香、蘇合香、雞舌香（丁香）、乳香、沒藥等等，也大量引進中土；佛教在東漢明帝傳入中國後，伴隨佛經而來的尚有印度的香料。雖然在漢代，外來香料已是王公貴族的玩賞品，但直到宋代以前，這些香料除了應用在祭祀、宗教外，使用率並不普遍，只作為宮廷奢侈品，這和西方世界非常相似，在古埃及、希臘、羅馬，也只有國王宗室、祭師、貴族，才能享有香料的掌管及使用權。

漢代開啟了中國香文化的大門，在漢武帝之前的西漢初期，帝王皆信仰道家神仙之說，薰香已流行於貴族階級，且專門設計香爐（博山爐）來裝盛薰香料。直至魏晉南北朝的七百多年間，香爐一直盛行不衰，且南方比北方更為流行，還一度過海去了南洋。此外，用來薰衣物的薰籠，薰被子的薰球等香具，也是漢代王墓中常見的陪葬品，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甚多，其中也發現許多青銅蒸餾器，證明早在西元二世紀左右的漢代，已經有了蒸餾技術。

唐朝愈玩愈講究

隋唐（西元七世紀），西域的大批香料由絲路源源不絕運抵中國。唐代開始，阿拉伯人到中國經商、朝貢、學習和旅行，也把當地的玫瑰香水帶進中國，稱「大食薔薇水」、「大食水」或「薔薇露」。到了北宋，阿拉伯人的蒸餾萃取技術已流傳至兩廣到閔浙一帶。大唐盛世下的社會富庶繁榮，為了因應香料貿易，出現專門經營香料的商家，此外，許多文人、藥師以及宗教的參與，使人們對香料有更深入的研究，將用香文化提升到更為精細、講究、專業的境界。

唐代高宗、玄宗、武后等都是著名的愛香人士，也大多信奉佛教。佛事中都要上香、焚香及香湯浴佛，香料的使用量及種類，遠遠超過前代帝王。對比漢代盛行的香爐，唐代則出現用來薰蒸環境、帶有金屬提鍊的香球，以及供佛的手持長柄香爐（手爐），這些香具在敦煌壁畫中都可以看到。總括而言，由王公貴族引領的這股潮流，為香料普及於民間奠定了基礎。

日本香道源於唐，再傳回唐

唐朝僧人鑒真和尚在西元753年成功東渡日本，不但將佛教的戒律制度傳到日本，也將中國的醫藥、香、茶、字畫等帶了過去，當初鑒真大和尚帶了三十六種藥草，其中如細辛、肉桂、香附子、厚朴、蒼朮、紫蘇等芳香藥草類，就有近十種。精通醫術的鑒真和尚，圓寂後被譽為「日本漢方醫藥之祖」。日本最後將唐代的香文化，發展成一門修身養性的香道，與花道、茶道並稱日本的「雅道」。日本香道的用香方式，不是直接以火燃香，而是將預熱燒紅的炭種埋入灰中，再於灰上放一層傳熱的薄片（雲母片），最後將單一香料或調製的香丸放置其上，利用熱將香氣逼出，有人稱為「煎香」。此種用香方式也傳回中國，晚唐詩人李商隱的《燒香曲》中有一句「獸燄微紅隔雲母」，寫的就是這個製香過程。

飛入尋常百姓家

到了宋代，用香文化已經普及百姓的食衣住行。由於香料的消費量極大，對外貿易中，香料的進出口量占了首位。關於香具，相較於漢唐工藝精美但冶煉耗時的銅製香爐，宋代以後大量生產的陶瓷香爐，更適宜民間使用，這也是香料能夠普及民間的重要原因之一。

常民生活中，居室廳堂時刻要有薰香，各式慶典場所甚至科舉考場都要焚香，很多酒樓、茶坊、家宴乃至建築，也都用香。因此，有一種特殊行業出現了──專責焚香的香人、香婆。市集上專賣香料的店舖也相當普及，人們不僅可以隨意買香，也可請專人上門製香，祭祀、薰燃、佩掛、妝容、紙張、銘印、墨寶等，都調入了香料。

為香道著書立說

元明兩代的對外經濟貿易，仍以香料為主要商品，馬可波羅在《東方見聞錄》提到，在歐洲人到達東方以前，香料貿易是以中國人為主的。

中國人對香之喜好，在宋元明清的史料、詩詞、小說中，展露得淋漓盡致！文人雅士不僅品香，還能自己煉香，香譜類專書也相繼問世，其中明代周嘉冑撰《香乘》尤為豐富，全書共二十八卷，包括香品、佛藏諸香、宮掖諸香、香異、香事分類、香事別錄、薰佩之香、香爐、香詩、香文等，舉凡有關香料品名、來由及各種用香方法，一應俱全，彙整了明代以前香文化之大成。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有很多偏重於醫療的香料應用方式。例如：用香附子煎湯沐浴可治風寒風濕；將乳香、安息香、樟木一起燃薰，可治突然暈倒；將沉香、檀香、降真香、蘇合香、樟腦、皂莢等一起焚燒，能預防傳染病蔓延；含細辛可去口臭等等。本草綱目中提到，許多用薰香止瘟疫辟惡氣的作法，和中世紀的歐洲是一樣的，某些香料如迷迭香、安息香、肉桂、胡荽、乳香等等，東西方文化皆通；甘松、澤蘭、牡荊、艾、樟腦、麝香、木香、茅香、山奈等等，則多見於東方。

清朝的反香之道

清中葉至民初，西方勢力在東方進行各種擄掠，內憂外患下，人們廣泛接受西方現代文化思潮。傳統以來，對香文化發展著力不少的文人，價值觀已然改變，用香的閒情逸致，已成為不合時宜、落伍的象徵。薰燃香料甚至被認為有害健康。以往香文化所代表的淨心明志、修身養性的觀念，也被視為態度消極而受到不少貶抑，香文化於是逐漸式微。

此外，十九世紀末，西方化學合成香料相繼問世，工業化生產的香水，也在晚清進入中國，人們接觸到的香料種類更勝以往。然而，許多擬真香料模糊了人們對天然氣味的需求，中國的香文化，至此可謂香消玉殞。對於鍾情於天然香氣的人而言，化學玫瑰香精的氣味聞起來，充其量只能說是玫瑰殭屍。

台灣香

台灣的早期移民多半來自福建沿海一帶，承襲了部分中國南方香文化。主要在於製香、燒香，敬拜祖先神明，或於端午節懸掛艾草、菖蒲等習俗，薰香、品香、煎香等怡情養性的方式，則較為罕見。

縱然如此，台灣早在明末清初就開始樟腦油的香料產業，且在日據時代成立專賣制度，產量全球第一。1912年，日本人引入香茅，於三義、大湖一帶種植，開啟了台灣香茅產業，到1951年左右，產量達至高峰，成為世界香茅油的交易中心。可惜的是，樟腦油和香茅油最後都不敵人工合成品的競爭，於六○年代步入歷史。1970年左右，林試所曾做過伊蘭伊蘭精油的萃取試驗，但產量並不理想；嘉義地區也曾生產茉莉和夜來香粗製精油，再運至日本精製，卻因品質及成本的問題而終止。

反倒是拜近年來芳香療法盛行之賜，讓我們得以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各式各樣的天然香料。懷抱自然和素樸的生活價值，尋著香氣，再度找回香文化的記憶。雖然香文化內涵中的新舊思維依然受到考驗，但那來自人類天性愛香，追求善美的本質，卻是亙古恆常。

PART2 香氣萃取與調香

用來調香的精油、凝香體、原精、天然單體等芳香物質，多半來自植物的花葉、果實、種子、根莖、樹脂、樹膠以及少數動物、礦物，而能被萃取出芳香物質加以應用的即是香料。早年，人類祖先深諳其道，以煉金手法，讓蓄滿如愛戀般能量的香料，蒸騰出香氣，再藉著香氣，神遊天人之境；未幾，香氣開始了信仰，於是有藝術修養的鼻子（調香師）們，以工匠手法，精巧善待著蘊含各式情懷的香氣，化作香水。

古今中外，人類已經發展出各種萃取技術，用來濃縮、保存香料中的芳香物質。從原始的浸泡、蒸餾，到現代的分子蒸餾技術，萃取方法五花八門，也各有利弊。譬如蒸餾法，雖然能得到純淨的精油，但因為高溫，某些細緻脆弱的芳香成分幾乎無法保留，尤其是嬌柔的花朵。而新興的超臨界流體萃取技術，縱然能在溫和的條件下，得到較佳的產量與品質，卻也因為專業設備等過高成本條件限制，絕非一般家庭可以勝任。

不過，芳香來自於生活，親自操作、觀察、感受萃取出來的香氣幻化，不一定要製作什麼產品，光是過程，就足以讓人發現另一種生活樣貌，或許生命也就此轉化了。只要了解幾個簡單萃取香氣的方法，無需昂貴設備，也可以在家享受自己萃香、調香之樂了。

合香法  直接調和香料粉末

合香始自東漢，隨著佛教傳入中國，此法乃調配多種香料而成，形式種類有粉狀香末、塊狀香木、膏狀香泥等，主要用來薰香、焚香、燃香，或是敷抹身上的塗香。合香，類似香水中的調香，差別只是合香的氣味分子在於薰燃後的氣體，香水的氣味則是在熟成後的液體中交糅轉化。

唐代之後，合香觀念開始遵從君臣佐使的原則，進行配伍、炮製，再按照節氣、時辰配料，最後還得經過至少一年以上窖藏，才能使用。每款合香皆有名目，也都有其作用目的，例如《香乘》所記載的「蝴蝶香」，配方是檀香、甘松、玄參、蒼朮各二錢半，丁香三錢，研成粉末後以蜜提煉，做成餅狀，於春天的花園薰燃，可以吸引蝴蝶前來；「窗前省讀香」的配方是菖蒲根、當歸、梓腦、杏仁、桃仁各五錢、芸香二錢，研末以酒調和，捻成條狀，讀書有倦意時焚燃，可以爽神不思睡；「醍醐香」的配方有乳香、沉香各二錢半、檀香一兩半，研末後再加入一點點麝香，用蜜調成餅狀，據說聞了令人舒適陶醉，通竅爽朗。

古人製香講究香料之間的搭配，製作流程也馬虎不得，或許對於一切講求速度的現代人來說有些不可思議，但我們仍可就近於中藥行購得粉狀香料（芳香中草藥），參考前人配方或自行搭配試著合香，將粉末香料置於缽中或罐中調和之後，直接薰燃即可，或是製成固體合香後再使用，也是可以的。

製作固體合香的黏著劑可用香楠粉、蜂蜜或白芨粉，除了定型之外，也不影響香氣表現，另外，我會在配料中添加少許碳粉（化工行有賣），因為碳粉可以穩定燃燒速度。固體合香可做成丸狀、餅狀、錐狀或條狀，若要製作線香，可將調配好的合香材料裝填入大號的灌注器（注射筒），擠壓出線條狀，待風乾之後便可燃香。

台灣的氣候及環境多潮濕，尤其梅雨季節一到，心情簡直也跟著要發霉了。這時候，薰燃一爐合香，不僅可以消除低迷氛圍，也可以芳香化濕。若對燃燒產生的煙霧過敏或不喜者，可以利用一般市售的精油薰香台，模擬煎香方式薰香，以蠟燭燃燒產生的熱能將香料香氣逼出，不同於燃燒而來的香氣，煎香產生的香氣較為清淡悠遠，也多了分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