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畫個圈圈詛咒你──藝術的起源
藝術家通過不同的方式將線條、形狀和顏色組合在一起,這不僅把日常生活裝扮得豐富多彩,還創造出了無數巧奪天工的作品。那麼,這些偉大藝術品的源頭究竟在哪,又是如何發展的呢?
1879 年,一位考古學家帶著他不到十歲的女兒來到了一個隱蔽的洞窟裡,想要探索原始人的遺跡。正當這位父親專注地趴在地面上尋找蛛絲馬跡時,小姑娘卻驚叫了起來:「爸爸,這裡有牛!」
這些牛正是阿爾塔米拉洞窟(Cave of Altamira)壁畫的主角。
阿爾塔米拉洞窟位於今日西班牙北部境內,其內部的壁畫距今至少有兩、三萬年的歷史。因為留存的數量龐大,品質極高,所以又被盛讚為「史前的西斯汀教堂」。這個洞窟的發現為人們打開了探索繪畫藝術起源的大門:我們終於知道,原來早在上萬年前,人類的祖先就開始拿起身邊的礦石塗塗畫畫了。
那個時候的他們都畫些什麼呢?在兩、三公尺高、九公尺寬的洞窟牆壁上,密密麻麻地排布著一百五十多幅壁畫。它們都是生活在西元前三萬年到西元前一萬年左右的舊石器時代人留下的遺跡,主要形象有野牛、野馬、野豬、山羊和鹿。這些動物有的站著,有的狂奔,還有的蜷縮著身子趴在地上,就像是受了傷一樣。
其中一幅尤其引人注目。那是一隻野牛,身長大約兩公尺,頭緊緊貼在肚子上,全身縮成一團,像是受了傷一樣,人們因此叫它《受傷的野牛》(Injured Bison)。這幅壁畫的線條細膩流暢,從野牛的背部毛髮到肢體肌肉都維妙維肖。那時的人們沒有化學顏料,只能用有顏色的礦物質、
碳灰和泥土,摻雜著動物的脂肪和鮮血調和出天然顏料,但用它畫出來的壁畫幾萬年後依然色彩鮮艷,彷彿是昨天才塗上去的。這導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大家都懷疑洞窟的發現者是個騙子,或者是連他自己也被騙了。
直到幾十年後,人們陸續在法國等地也發現了類似的洞窟壁畫,再加上「碳–14定年法」的檢測手法,這一發現才最終得以證實:這些洞窟壁畫確實是史前人類畫上去的。可是,當時的人們為什麼要畫這些動物呢?
英國人類學家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認為,如果我們想要理解幾萬年前的人類祖先,那就必須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於是他找到了一個還處在原始時期、幾乎不受現代社會影響的蠻荒部落,讓生活在那兒的人賽跑,贏得比賽的人將獲得一幅畫有飽滿穀物的畫。賽後,拿到獎品的冠軍顯得異常興奮,把它恭敬地供奉了起來,因為他認為這能保佑自己來年豐收。可以想像,遠古時期的人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他們相信繪畫有著神力,能幫助他們實現願望。
這其實是一種典型的原始思維,即「交感思維」。這些遠古時期的人相信,我畫下了你,我就佔有了你;我傷害了你的畫像,也就間接傷害到你本人。這種思維在今天仍非常普遍,尤其在小孩身上:比如他們有的會把玩具恐龍想像成真恐龍,讓它們相互打架撕咬;一些更調皮的會在牆上寫「某某某是隻豬」之類的話,彷彿寫了以後,對方就真的變成小豬了。這個時候,我們再轉過來想想阿爾塔米拉洞窟裡的動物壁畫,就很好理解了。原始人為什麼要畫動物,甚至為什麼要把這些動物畫成身負重傷、鮮血直流的樣子?因為他們要通過這種方式,給對方「造成一萬點傷害」啊。
一萬多年前,舊石器時代的人類雖然學會了通過打磨石器來製作捕獵工具,但面對比人類個頭還大、還要凶猛矯健的動物時,往往也會凶多吉少。心中的恐懼促使他們拿起了礦石,畫下了這些動物,然後再戳死它們,彷彿在意念中對方已經死了。這就是關於藝術起源裡的「巫術說」,是學術界比較主流的觀點。
有意思吧,藝術的起源,竟然是「畫個圈圈詛咒你」。
●意公子說:最早的繪畫裡幾乎都是動物形象,看不到人的影子。因為那時的人類太渺小了,面對猛獸時總是顯得非常無助,所以畫下牠們,在意念上將其打敗。一直到人類進入新石器時代,創造出的工具越來越多,戰勝動物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甚至具備駕馭牠們的能力時,壁畫中才開始有了人類自己的模樣。
在這之後,人類不僅可以馴服動物,還學會了開荒種田,而繪畫的內容也變得越來越多樣化。當人們終於擺脫了飢餓和凶險,自然就演繹出了無窮的追問和浪漫的想像。那些無窮的追問交給哲學,而浪漫的想像,就交給藝術吧。
32 作夢去吧!──超現實主義
藝術家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戰火摧毀了許多城市,歐洲一度陷入非常低迷的境地,人們的思想觀念也隨之發生了劇烈變化,好多藝術家選擇了「作夢」,把自己心裡的那些奇怪念頭表現在畫布上。這些有點「無厘頭」的作品反映了藝術家怎樣的思考呢?
有一幅畫你肯定印象深刻。畫面裡有三個一動不動的時鐘,全都「葛優躺」似地癱軟著。樹沒有樹葉,也沒有樹根,就連樹枝也只有孤零零的一根,好像是為了掛這個時鐘特意長出來的。畫面左下角的平台上還擺著一個像水壺一樣的東西,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旁邊的鐘上停著一隻蒼蠅。
就是這樣的場景,加上遠處荒涼壓抑的海水和天空,就給人一種時間停止的錯覺。
這幅畫就是《永恆的記憶》(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作者是與畢卡索、馬諦斯並列二十世紀最具代表性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薩爾瓦多‧達利。
關於他的傳說有很多,大部分都將他形容成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大概是因為佛洛伊德《夢的解析》(Die Traumdeutung)是他靈感的重要來源。這本書陪伴著達利,讓他的超現實主義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走向巔峰。
佛洛伊德認為,一個人的人格是由三部分構成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粗略地說,「本我」指動物性、本能、生理需求,「自我」則負責思考、判斷,而「超我」的主要作用就是監督約束「本我」和「自我」兩部分,讓我們朝著「超我」的方向邁進。達利在畫面中將它們融合到一起,並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軟綿綿的鐘錶是達利的「本我」,是他內心無意識,甚至以夢境作為創作的靈感來源。它讓我們看到了時間在這裡融化、變質、腐蝕和衰敗的過程,是一個脫離現實生活的世界。我們可以閉上眼睛想像,如果是在我們的夢境裡,或是潛意識裡,事物會像我們現實生活中所看到的那麼具象,那麼涇渭分明嗎?不會的,它們常常是融合的、變化的、無厘頭的。
接著我們會發現,其實這個畫面並不完全脫離現實。無論是鐘錶,還是遠處的海岸岩石,都是有寫實的繪畫技巧在裡面。這就是理性,那個約束著「自我」的部分。它控制著達利對畫面的繪畫過程。而最終的目標就是實現「超我」,這個就見仁見智了。我的看法是,達利最終要表達的,是人類在潛意識中的記憶或許不過只是永恆裡的一點碎片。
雖然達利的畫已經夠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但這還不是超現實主義的全部。下面這幅畫可能會徹底把你搞矇。
我們知道,超現實主義畫家會把現實生活中看似完全沒有聯繫的東西放到一起,構築夢一般的場景。可馬格利特(Magritte)覺得,這樣最多只能滿足人們的獵奇心,對藝術家來說是不夠的。他希望自己的畫不僅能反映人混亂無序的意識,還有對世界、對人的思考。
這個時期,歐洲風靡著一種哲學思想,其創始人維根斯坦(Wittgenstein)致力於研究語言的使用對人類思維的影響。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會使用語言和文字,這是人與世界溝通交流最基本、最重要的工具,可是很少人注意得到,語言和文字可以讓我們自由表達,卻也限制了我們。
馬格利特用《夢的鑰匙》(Key of Dreams)向我們解釋了這個抽象的理論。在這幅畫中,每一個圖像下面的單詞,都和圖本身毫不相干。雞蛋下是「刺槐」,高跟鞋下是「月亮」,蠟燭是「頂棚」,玻璃杯是「風暴」⋯⋯這圖文明顯不符啊。
於是我們會慢慢懷疑,為什麼會這樣?那我們看到的究竟是雞蛋還是刺槐?「刺槐」在這裡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困惑會不斷循環。因為有詞語的存在,我們就會下意識地將這個詞看作是對圖像的「命名」。而當詞語和圖像並不匹配的時候,我們的常識和意識是很難接受的。這種「難以接受」,就是馬格利特想要提醒我們的:我們的思維會被詞語或其他的事物干擾,用馬格利特的話來講,叫被「遮蔽」。
我們看到的圖像是可見的,可詞語指向的圖像是不可見的,並且仍然能對看得到的訊息做出干擾,「遮蔽」我們的眼睛。這就是可見和不可見之間的較量。
漸漸地,馬格利特不再跟我們玩心理實驗遊戲了,他嘗試在畫裡直接把人的這種被遮蔽狀態畫出來。比如頭上蓋著布,或者面前有一隻鴿子、一朵花。
比起馬格利特和達利,芙烈達(Frida)的畫可能會好理解得多,因為她的作品主角大多是她本人,她那連在一起的粗黑眉毛,讓人想認不出來都難。很多人因她的畫風怪誕詭異,也把她歸類到超現實主義畫家的陣營,但她本人是拒絕的。很簡單,她所畫的痛苦並不是發生在夢境中,而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現實裡。
芙烈達的命運真不是一般的坎坷。從出生就患有小兒麻痹症不說,十八歲時還出了一場毀滅性的車禍。當嫁給自己心愛的藝術家里維拉(Rivera)後,又發現車禍的後遺症讓她的身體虛弱到不能懷孕。雪上加霜的是,丈夫里維拉不僅不關心妻子的傷痛,還到處「撩妹」,風流成性。據傳聞,里維拉前前後後跟三十多個女人保持著情人關係,其中甚至還有芙烈達的親妹妹。
這該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和一段怎樣的婚姻!
芙烈達把婚姻帶給她的痛苦全部付諸繪畫。就在大家都以為她的畫連同她的人都要永遠沉浸在痛苦中時,芙烈達卻再次轉變,果斷和里維拉結束了婚姻關係。冷靜的內心讓她清醒地認識到里維拉在繪畫上對她的啟發,這讓她更大膽,更自我。
描繪痛苦本身,芙烈達做到了極致,更難得的是她把苦轉換成另外一種極其美好燦爛的東西釋放了出來。
1940 年,她畫下了一幅《戴荊棘和蜂鳥項鍊的自畫像》(Self-portrait With Thorn Necklace and Hummingbird)。
畫的背景是一大片綠色熱帶植物,芙烈達的頭髮上停著兩隻蝴蝶,兩邊肩膀分別是一隻黑猴和一隻黑貓。最顯眼的是她的脖子,上面繞著一圈蔓延到了整個肩膀的荊棘。
而荊棘上停留著一隻荊棘鳥。荊棘鳥是西方文化裡一種虛構的動物,傳說它從離開巢穴開始,就不停地尋找荊棘樹,當它找到時,就會把自己的身體扎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然後一邊流血一邊歌唱。
在墨西哥原住民的印第安神話裡,這樣的動物代表死去的戰士會獲得重生,而芙烈達頭髮上的蝴蝶,在印第安民族的觀念裡,也代表著神聖的冠冕。畫裡的猴子和貓是她現實生活中的寵物,在和里維拉分開的那段日子裡,它們曾陪伴著她。她端端正正地面對我們,眼神裡沒有不安和驚恐,只有平和。稍稍緊閉的嘴唇讓整個面部緊繃起來,顯得很堅毅。荊棘甚至在她身上變成了像項鍊一樣漂亮的東西,它不再是捆綁,而是點綴。
人生有時候真的像夢境一般,但是即使是在夢境中,你也可以掌握主動權。
●意公子說:剛接觸超現實主義作品時,往往會覺得迷霧重重。可是藝術釋放的美總能指引我們不斷去靠近它。我們對藝術之中、畫之中的隱藏訊息有著天然的野心。也許我們的認識從始至終都有一定的侷限,無法完全瞭解畫家的意圖,可這並不妨礙我們去欣賞,去感受,去不斷地探索,一次又一次地獲得對世界的新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