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普曼重說格林童話(節錄)
文/幸佳慧
現代人聽到「童話」,必聯想到童年、魔法、公主王子等,或者更直接的迪士尼卡通。兩、三百年來,童話故事的傳播方式,從說書人到動畫電影,已變成每個孩子必要的成長配方,故事中許多內在聲音陪著孩子長大,一代一代的持續積澱在大眾文化裡,在流行文化或文學藝術上的表現,童話的母題越顯強大,變體也越加豐富。
而當代最擅長說故事的大師之一,也是獲得英國成人文學首獎的普曼,作品向來以原創、懸疑、深刻著稱,怎會反其道而行,重說格林故事呢?
普曼選在格林童話出版的兩百週年做這件事,除了表達他對格林兄弟的致敬,更是要我們回頭看格林童話裡最直樸的藝術性,從而思考它們與我們的關聯。而我認為這個版本的珍貴處,還在於它讓我們看到一個故事大師對每則童話的私房想法,不管是讚美或批判的,甚至他進行修潤的用意與改善的建議,都讓我們看到一個偉大的創作者與童話之間,存在著既是臍帶相連、又有獨立思辨的雙向關係。
普曼的版本,提醒我們格林童話從來不是兒童專屬。幾百年前它來自民間大眾,至今能持續運作而且更強大,是它原有的敘述魅力一直令人著迷,因而它所夾帶的思想價值也一直在我們身上運作著。
從成人到兒童:被窄化的童話故事?
格林兄弟受到文學與語言學的啟發,以研究角度進行民間故事的採集與出版。他們雖然將書名定為「兒童與家庭故事」(Kinder-und Hausmärchen),其實訴求的是家庭成員的成人。
但故事集剛出版時,讀者抱怨情節或故事不適合兒童,要求他們處理。起初格林兄弟以採集的中立立場,堅持原有的選集;直到一八二三年出版的英譯本《德國暢銷故事集》,因為搭配精緻插畫而大受歡迎,格林兄弟也改變立場,考慮增加兒童版。他們挑選五十幾則故事進行編修,強調它的教育性,於一八二五年出版。
該版有大眾耳熟能詳的〈灰姑娘〉、〈白雪公主〉、〈睡美人〉、〈小紅帽〉和〈青蛙王子〉等故事。兒童版的興起,其實另有社會因素。在那之前,大眾普遍認為故事裡的怪力亂神會腐蝕兒童心靈,但一八二○~三○年代,此種保守觀點已大幅退潮,加上這些故事含有基本的社會正義訊息,倫常符合當時脫離天主教的基督新教,故事人物也是父權體制所需的角色,因此格林故事的兒童版反而獲得市場大規模的認同。
儘管這些故事裡沒有仙子(Fairy),但劇情常有的超現實力量,類似於仙子故事(Fairy Tales),英文就借用該詞,將這些被格林兄弟用文學敘述修飾過的口傳稱為仙子故事。原本仙子故事的讀者便以兒童或中下階層的成人為主,隨著格林故事、安徒生故事等作品的加入,兒童逐漸成為仙子故事的當然讀者,而後,中文譯詞「童話」才又進一步窄化了它原有的屬性與讀者。(……)
普曼的重說與筆記
普曼很懂童話的價值所在,其基本的驚奇元素(wonder,如青蛙變王子、哥哥們變成烏鴉)不僅有它的魅力也有其藝術性。他早期幾個作品《發條鐘》、《卡斯坦伯爵》與《我是老鼠!》都是長篇型的童話小說,這些作品本身就在對傳統童話的好壞,同時做致敬與顛覆的展現,由他來重說格林童話便有其時代的意義。
普曼表明他純粹想讓童話的敘述之美被看見,所以他的重說是忠於原著的,只局部的將敘述修潤得更符合當代讀者的理解,並對一些邏輯鬆散的段落補強。這當中,他急公好義的個人特質不免參與在內,普曼對〈小農夫〉裡頭的騙子,就做了基於公平正義該有的調整,也對偷情牧師做點交待。又如〈萵苣姑娘〉,對女性主義上頗具文學貢獻的普曼,也將萵苣姑娘後來被格林兄弟修改成愚蠢的版本,再改回天真的版本,讓女主角平反,畢竟隔絕在高塔裡的長成,「天真」是必然,但「愚蠢」顯然是污衊性的添加物了。
除了增修,本書另一大特色是普曼對每則童話發表他個人的意見,筆記雖精簡但不乏重點,除了分析故事結構也對故事提點,如〈魔鬼頭上的三根頭髮〉一則,他指出主角獲得報酬是品格上的勇氣,而不是運氣;對於故事中懦弱的人,他也不掩其厭惡。故事結構上若有瑕疵,如〈雜毛女孩〉因為亂倫一事有頭沒尾,普曼也在筆記裡添上他認為可彌補的劇情。
普曼的筆記,重點雖然放在故事的整體性與敘述性,但幾個寓意頗深的童話,他也在筆記進行剖析,像是別具藝術渲染、哲學隱喻的〈黃金鳥〉,普曼便承認原本不採信精神分析法的他,也不得不從人類集體的潛意識原型去讚賞童話的深奧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