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是嫉妒的顏色〉
嫉妒其實很熱血,因為它讓你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
我竟然是從他口中聽到你已經交了女朋友的消息,而他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生命中的某個路人,是結束這檔合作,可能連LINE都只會發送節日祝福的那種。
噢,或許我們根本不會交換LINE。
曾經想過,如果某天,你真的交了女朋友,我應該會很難過很難過,但聽到這個消息的當下,我竟然覺得也還好,於是我想,肯定是因為這個消息竟然是從眼前這個路人口中得知的,他是那麼的不經意,把對我來說那麼重要的,足以擊碎鬥志的這事,當成是個星巴克買一送一似的一比一重量隨口一提。
「他和他女朋友出國的時候啊,把車交給我,結果……」他講得樂淘淘,甚至沒注意到我重複了女朋友這三個字,後面還加上問號。
我不能原諒這個人,他成了你的代罪。在那一刻。
後來大家約了見面,在你為她搭建的新房終於裝潢完畢的第二天。名為入厝趴的聚餐,每個帶著新居禮物前來的舊友,哪個不是像我一樣其實是想見見你的新女友?
「他從來沒有公開過女朋友耶。」友們彼此的耳語,在網際網路裡飛散。
女友笑盈盈迎接,站在門口的模樣,簡直是修圖完美的人形立牌。膚白、髮黑,妝容精緻,無一絲凌亂。整體打扮看起來像公關公司的主管剛剛才下班,沒想到她還真的是某集團的媒體公關。
「嗨,歡迎各位。」她甜笑,「不好意思,讓大家特地跑來。」音質細嫩,口齒清晰,尾音上揚,顯然她的講話方式還沒有下班。
大家被她帶領著參觀新陳設,「這沙發他為我選的,手工打造,很多人在排隊。」「這我的衣帽間,他的衣服給他幾個3M的掛勾就好,呵呵呵呵呵。」「這燈是我瞞著他買的,不然這價錢他會殺了我。」看著她介紹著著自己的幸福,我想,她講話的方式是不會下班了。
在她愛燈下的餐桌吃飯的時候,終於舊友們可以好好跟他聊聊。席間,不免講些以前一起工作時發生的好笑事。然而故事往往還來不及轉述給她聽,就被攔截了。
「他有跟我說過,我也覺得很好笑。」她搭著我們的笑聲,打斷所有的故事,笑著她根本不在場的那些曾經。
她每個話題都可以攔截,每個屬於我和他的回憶,她都在這個晚上,她的愛燈下,如此積極的參與了。她笑著那些「他有跟我說過」的過往,就像她當時也在。
最後,在她再度攔截某個關於我們幾個老友去住過的民宿話題時,「那個民宿他有跟我提過,我估狗了一下,真的很美。」我終於忍不住的瘋狂大笑了起來。
「幹嘛,笑什麼?」她笑著問。
「沒有,就覺得妳好可愛。」我笑著答。
我發現她對我們的嫉妒,或許遠遠大於我對她。所以後來我故意坐在你身邊,像以前我倆講話時習慣的那種距離,在還沒有她的時候那樣。
嫉妒很勵志,它讓人覺得一切還有希望。
你家路口,熟悉的霓虹燈閃耀著,而霓虹,是嫉妒的顏色。上車前,我在你剛剛上傳的臉書動態,我與你的合照下,給了一顆❤。
我要讓你看看,霓虹的顏色。
延伸閱讀:
關於霓虹與嫉妒的聯想,來自電影《霓虹惡魔The Neon Demon》(2016)。故事是發生在時尚界的模特兒圈中,Elle Fanning的美貌和際遇讓身邊的人都陷入了難以言喻的嫉妒,以至於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瘋狂舉動。導演/編劇Nicolas Winding Refn用實驗的手法,來表現這人性中最難以自處的情緒。
〈嚴禁誤讀〉
那天在跟舞台劇《白日夢騎士》的導演/編劇黃致凱進行名為「白日夢相對論」對談的後台,我們聊到他臉書都在Po登山的事。
他:「爬山真的很有趣,你可以試試。」
我:「我也很愛大自然,不過在室內觀賞就可以了啦。」
換成以前,我肯定附和的說著我有多愛大自然,還可以立刻想出數種親近大自然有多重要的美言,但這些年來,我已經可以坦蕩蕩的面對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關於親近大自然,我曾經在八斗子港邊,躺在車頂上,和好友們看了整晚的星星,也曾經乘著沒遮頂的小艇,在大海中曬著太陽,吹著狂風,就為了到達某個不知名的小島。
除了這兩次,還有很多很多的戶外體驗,但一切都是因為工作。
八斗子那次是在拍戲,不得不待在那裡無法離開,結果沒想到有那麼多星星可以看。而坐著小艇尋找小島,是因為當時在主持旅遊節目,那個節目做了幾年,經歷過的可怕又有趣的戶外體驗可以說上好久好久。
這些過程事後想起來很美好,但以我個人真切的喜好來說,是絕對不會在放假的時候選擇這類活動的。
我是晚上才會出現在海邊喝著啤酒聽著音樂祭搖滾樂的人,我是睡在飯店裡直到傍晚太陽下山,才要走到對面海邊曬月亮的人。我是可以整天泡在電影院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的人,而且大部分的時候,我是寧願LINE,也絕對不接起電話的人。
我可能不是大家想像的那類甜美又可人的人,但以前的我只敢在不具名部落格裡承認。
當時「無名小站」剛剛開始,我開了一個名為「殺死小甜甜」的部落格,所有發表的照片和文字皆不具名,那是個讓我逃避眾人「誤讀」的地方。在那裡,我盡情的分享我愛的音樂、電影、文字,那時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畫畫,盡是些黑暗帶血的作品,與「蔡燦得」形象完全不同,但我相當開心。
會取名「殺死小甜甜」,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當小甜甜,無奈全部的人都把我當成小甜甜。而我,竟也就那麼不敢反抗的,繼續做著甜美可人又善良的女孩,我把眾人的誤讀當成指引,一步一步的走向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地方。
誤會,是人與人之間,對事情看法不一而產生的扭曲產物,解釋開來就好了。但誤讀,則是會讓「被讀者」隨著誤讀就這麼走下去,最終迷失在眾人塑造出來的那個「你」當中。
如果不反抗,就會一輩子這樣下去,最後當發現連墓誌銘上寫的那個人連你都不認識的時候,已經一切都來不及了。
但現在,我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的、表情變都不變的告訴每一個誤讀我的人:「不是喔,你想錯了。」
不久前拍戲,現場道具有各式各樣的小盆栽,大家都在爭相拍照,並尖聲誇讚著它們有多可愛。其中有人問我:「你喜歡嗎?」我面不改色的:「不喜歡耶。」
一旁的趙自強大笑,說:「很少有人會直接說自己不喜歡花花草草的。」。
我懂,就像是沒太多人會公開表明自己討厭小孩。
不過這種事情就是這樣,一回生,兩回熟。當你勇敢一次,在別人誤讀的時候,立刻糾正,你會發現這真的沒什麼,除非你就是想繼續活在別人的誤讀裡,但,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貓型人格〉
許多人講到貓型或狗型人格,通常都用冷漠與否來界定,像是,若你比較活潑好動、喜歡聊天聚會,就會被歸類到熱情親人的狗型,而若你以上剛好相反,就會被分到貓類。
貓可以自己過日子啊,養牠們比較沒有壓力。這是大多數人講到貓的第一印象。
貓可以自己在砂盆裡上廁所啊,不用麻煩主人。這是第二印象。
其實不是的,你有養過貓嗎?
從有記憶以來,我家就有貓,全是我媽在外弄回來的。自己搬出去獨居後,家裡也陸續來了五隻貓,每一隻貓,都會在我回家開門時,出來迎接我。每一隻貓也都會在我要出門工作時,繞著我轉,直到我開門,走出去,再把門關上為止。
印象中最讓我感到溫暖的,是以前還和家人住在一起時養的貓Migo,我媽出國兩個禮拜,牠每一天都趴在送我媽媽離去的那個門前的小椅子上,直到我媽媽再次回到家裡為止。有次我媽生病,難得的躺在床上大睡了兩天,全家只有Migo守在我媽媽的床邊,而牠,平常是不愛睡在床上的。
每次我出遠門,要離家幾天,都得請我媽媽到我家來幫忙看貓、餵貓,每次她都跟我說,我的黑貓蔡嘿嘿見開門進來的不是我,又轉頭就回房,躲著不出來了。有天,我在上海,跟我媽說:「欸,不如妳手機用擴音,讓牠聽聽我的聲音,或許牠就會願意吃妳餵牠的飯?」
結果我媽媽說,當我第一聲叫喚時,原本躲在衣櫃上的蔡嘿嘿,突然悶哼了一聲,旋即彈坐起,然後到處張望尋找著我的聲音。在上海的我,熱淚盈眶。
貓就是這樣的,牠們並不冷漠,只是不像狗那麼愛的張揚。當你眼與牠眼相對,你會讀到牠正在跟你說的話。雖然,牠們有的會喜歡把東西掃到地板上、有的喜歡躲進紙箱、有的不跟他貓共進餐點、有的討厭你碰牠指甲,但這些都不表示牠們就是冷漠的,牠們只是堅持自己的獨特性罷了。
牠們的獨特在於,牠們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獨不獨特,甚至他們不以獨特為驕傲,牠們的驕傲就只是驕傲本身,就像蘋果的賈伯斯那句名言:「我不是希望被人討厭,我是不在乎被討厭。」
在電影《賈伯斯》裡面,當工作夥伴又被他的任意妄為惹怒時,忍不住問他為什麼希望被人討厭,他就這麼回答,理直氣壯,沒有半點咬文嚼字的做態。
看完電影,我把這句對白放上臉書後,來按讚的全是狗人,我看著邊笑,想,狗人一定很羨慕這樣的性格吧?就像我總羨慕貓們就算把玻璃碗盤都掃到地上碎了,還是可以被誇獎好可愛一樣,牠們大概是地表上唯一能盡情做自己還被喜歡的生物了。
我曾經有一個女生朋友,處心積慮做出許多獨特的舉動,看似脫俗,但當人誇獎她的與眾不同時,你可以感受到當她說著:「哪有啊?我覺得很正常啊,你們才奇怪吧?」時的表情,有著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她很樂,很樂別人說她與眾不同。
這不叫做貓,貓才不會這樣。
每次我離家工作超過三天,回家時,另外一隻黑貓蔡Shadow會在迎接我進門後,隨即轉身回到牠的小角落,趴著,不管我怎麼摸牠,都頭也不抬,臭著張臉。
還會覺得養貓沒壓力嗎?所謂貓型人格,並不是讓你把他擺在那不管的,一如牠即便真的會在貓砂盆裡上廁所,但你還是得去清理貓砂盆裡的屎和尿塊。
貓其實需要很多很多的愛,就像你愛你的狗一樣那麼的多,只是在此同時,貓還需要同樣多的空間罷了。
需要空間不代表冷漠,就像獨立並不代表堅強。雖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貓咪不屑,牠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的付出,而不是因為討好或是施壓而得來的關懷。
哎,寧願當狗,當狗要輕鬆多了。
〈臭男生抽獎箱〉
「喔……是喔。」他又一臉呆滯,從口中吐出大概他今生說出的第八千次「喔……是喔。」我嘆了口氣,連白眼都懶翻。
如果人生是由無數抽獎箱組成的話,這次我又從屬於「臭男生」的抽獎箱中,抽到了「詞窮」這張。
臭男生抽獎箱中,到底還會有哪些驚喜呢?詞窮、球賽、電玩、車子、睡覺、釣蝦、亂穿、抖腳……都是曾經抽中的,這當中,抽到「詞窮」的機率,大概就跟百貨公司刮刮樂刮出「銘謝惠顧」一樣的高。
在此分類中的男生們,最大的特色,就是當你跟他講任何心事的時候,會一臉呆滯地看著你,或是看著前方的地面,或是看著你和前方地面中間的空氣,然後不斷地用他們專屬的節奏,在每個你期待有回應的斷句中,用不同的語調,回答你:「喔……是喔。」
有高八度的、平鋪直敘的、有疑問句、驚嘆句、有深深嘆息的,總之,他們就是有辦法證明自己真的有在聽你說,並且感同身受,只不過,詞彙似乎比我家的貓還少。
我看著眼前這人,想著我今晚與他的一席話,明明我講述的是那麼讓人氣憤的故事,而且是我遇到的耶,是那麼誇張的、那麼瞎的事,任誰聽到都會火冒三丈的吧?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竟然能讓自己從頭到尾只說出「喔……是喔。」這三個字?
「喔……是喔。」他又說了一次,回應我的:「先這樣,我回家囉。」。
我低下頭,看了看手上那張已經捏爛的抽獎券,起身離開座位,走出咖啡廳。他跟在斜後方,邊走邊抓寶可夢,說他大概再寫完一篇稿子就會回家,那個誰誰誰還要到他家開會。
「前面右轉就到了。」他告訴我剛剛幫我停車的車位方向,哇真的很近。只不過車子前後都緊緊停靠了摩托車,我再次嘟囔了這些人停車怎麼都不管別人死活。他把鑰匙拿去,上了車幫我開出來,跟他道再見的時候,問他知不知道附近哪裡有加油站,因為剛剛開來時油箱已經亮燈了。
「喔,我剛剛幫你停車的時候已經先開去加滿油了喔。」他一副才突然想起來似的樣子。
超級感謝,他又死不收錢。後面來車想停我的車位,於是我把車開離了詞窮男,回家。在家門口沒看到應該要到貨的PC Home,天哪,我訂購了貓砂,要是今天晚上沒到貨,我家的貓廁所就要缺砂啦!
擔心兮兮的打開門,發現那兩大紙箱已經在屋內,手機很剛好的響起,是他。
他:「到家沒?」
我:「剛進門。」
他:「到家就好,掰。」
我:「欸,等下,貓砂是你幫我搬進來的嗎?」
他:「喔對,今天過去幫妳換燈泡的時候,看到就順便幫妳搬進去啦。」他又一副才突然想起來的樣子。
我:「蛤,你不是早上很忙?」
他:「彎一下過去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啊。」
我:「喔……是喔。」換我詞窮了這下。
我把手上那張抽獎券攤平,貼在牆上,覺得怎麼好像愈看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