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伴侶圈圈:如何維繫彼此的外在與內在安全感?
我們當中,誰不想感受被愛?我終於可以按著原來的樣貌做自己,不但活得自在,而且被珍視、被關照、被保護─這是人類自有時間的紀錄以來,一心追求的目標。我們都是社會性生物。我們與他者,彼此仰賴倚靠。我們需要他者。
有些人從父母或手足或親戚與其他家庭成員中,暫時尋獲這方面的情感支援與紓解。有些人則轉向朋友或同事。也有一些人將這方面的需求,藉由毒品、酒精或其他替代物質甚至其他活動來獲得滿足,只為讓自己感覺活著,感覺被需要、被滿足,被讚賞或被安撫。也有一些人將這方面的需要,轉向追求個人內在成長的課程與講座,或甚至尋求心理治療。有些人則全情投入於工作,或將焦點放在個人興趣的開發。不管是哪一種出路,可能是以正向、健康的途徑,也或許有些方式不太體面─無論如何,我們汲汲營營地尋找的盡是自己的安全地帶。
這份渴望安全地帶的需求,是人類之所以想望在一起、成雙配對的其中一個理由。然而,所謂伴侶─不論是愛情關係或帶著承諾的友情─經常在各種惡劣與敵對能量的環境下,無法將對方視為共進退的良師益友。他們錯過了為彼此營造溫暖的家、安全無慮的地方,好讓大夥兒可以輕鬆自在地置身其中,讓彼此感到被接納、被需求、被保護與被關照。我經常在前來尋求幫助的伴侶身上,看到這部分的匱乏與缺憾。很多時候,這是他們尋求專業心理諮詢的關鍵緣由。
一切以親密關係為主
潔妮與布萊利的關係,箭在弦上,瀕臨分裂。儘管他們不想結束這段關係,但不利於彼此關係的事件卻接踵而至,兩人互相指責與怪罪對方。他們從大一新生時開始交往,而今兩人即將從大學畢業。其實,兩人都想要結婚,也想要共組家庭。
潔妮的家人住在距離她所讀大學較近的東岸,她與原生家庭的連結很深,尤其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格外深厚,兩人幾乎每一天都要講講話。布萊利從西岸過來升造,西岸是他與家人居住的家鄉。由於距離遙遠,他一年只回家一次,一年一度的返家行程,他總不忘邀約潔妮一起陪同。但每一次與布萊利同行時,除了對布萊利父親敬仰有加之外,潔妮總覺得自己備受忽視。布萊利喜歡參加舞會,也花不少時間和朋友共處,這些狀況經常令潔妮得費勁來與其他男人互動,那些交流與對話,對她而言既無聊又無趣。布萊利從來不曾留意潔妮在這些場合中的強烈不滿,但每每聚會結束後,想當然耳,布萊利常被潔妮的後續反彈與情緒,叮得滿頭包。
他們之間的典型對話,不外乎:
她說:「你老是這樣! 你把我帶到這些場合裡,然後把我晾在一旁,讓我站在那裡,把我當空氣,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我實在不明白你幹麼要邀請我一起去!」
布萊利的回應,充滿防衛態勢。他回覆:「我對這樣的對話實在感到厭煩和疲於應對。你根本不可理喻。我知道自己沒有犯任何錯!」
為要據理力爭,這時候,潔妮必須提起布萊利的朋友,湯米;潔妮指出湯米曾經對她做出不合宜的行為舉止。潔妮說:「湯米醉醺醺地靠近我,你竟然完全沒注意到。我完全感覺不到你對我的保護和在意。」
此時,布萊利的反應仍舊不耐與不屑一顧。他淡然回應:「湯米不過是愛玩而已。」
這樣的對話總是以潔妮的憤怒與拂袖而去告終,而布萊利則覺得自己備受懲罰。即便情境與狀況對調,兩人之間的爭鬧情勢也不見得有多好。潔妮經常回家,也期待布萊利一同參與同行。布萊利常抱怨潔妮和母親、姊妹們毫無預警地搞消失,讓布萊利被迫要勉強自己與她的父親「在一起」,布萊利對此深感為難,他與潔妮的父親之間,幾乎找不到任何共同興趣與話題。當這對伴侶獨處時,他們之間的對話和較早之前的溝通模式,幾乎如出一轍:
布萊利怨聲載道:「我實在受不了,不想再來了。」潔妮不明所以:「為什麼?」
「你不斷逼我和你爸爸相處。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條蟲,因為他老是覺得我不夠好,根本配不上你,而當我們一起吃晚餐時,你的言行舉止卻讓人覺得你似乎還蠻贊同你爸爸的看法啊!」布萊利怒火中燒,聲調不斷提升。
「噓……」潔妮忍不住安撫對方愈發高漲的情緒:「別吼。」
布萊利隨即克制自己的聲量,噘嘴而垂著頭。「我實在不懂……」他的聲音極其微弱。
「不懂什麼?」
「不明白你何必邀請我來。我在你家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布萊利一邊說,一邊持續垂低著頭,不看她一眼。
潔妮柔軟下來,以充滿愛的姿態趨前走向他,嘗試向他解釋:「我的家庭愛你,我聽過我媽媽和姊妹說過好幾次類似的話。我爸爸也愛你,他只是…… 他的個性就是那樣。」
布萊利把頭抬起來,紅著雙眼,充滿淚水:「胡說,根本是鬼扯! 如果你的家人真的『愛我』……」當他說到這兩個字時,特別揮揮手做出括號手勢,以加重嘲諷語氣,然後繼續怨道:「那為什麼我從來沒聽他們對我說過? 如果你爸真的那麼和藹可親,那你幹麼不陪他坐,讓我跟你媽媽一起出去呢?」
「你現在就有點過分了!」潔妮一邊走向門口,一邊不耐地回答:「好吧,那就拉倒!別提了!」
「你知道嗎……」布萊利試圖讓潔妮再聽他說,「你跟你爸一樣! 你在大家面前讓我丟臉,讓我抬不起頭來。」
聽罷,潔妮憤而甩門走開。
當我們進入一段親密關係時,我們多麼渴望被伴侶重視,希望隨時被看見、被珍視。而在潔妮與布萊利的個案中,或許我們不曉得如何達到這些期待,但我們如此強烈地需要,於是我們任由這些想望來鋪陳我們與伴侶之間大部分的所言和所行。我們想要知道一切努力是否被留意、被珍惜。我們想要確認這段關係是否被伴侶看重,而不會在其他競爭對象、任務與事物出現時,被隨意貶低到第二甚至第三順位。
大多數時候,情況往往不如預期般理想。如果我們將今天的親密關係與舊的那段親密關係相互對照,我們將為此而備感沉重與失望。在過去的世紀裡,很少有伴侶因為彼此深愛而在一起生活。所謂婚姻,不過是為了各種政治、宗教與經濟目的而安排的兩性結合。丈夫與妻子之所以生活在一起,是為要承擔家庭安全感的責任。同時,父母雙方的職責與義務,卻是為了一個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契約。因此,生活與內在的安全感需求則成了情感的代價。但這過程卻無人為此而怨聲載道,那是因為沒有人抱持任何期待。
在我們的現代西方文化中,為愛而婚才是王道,也是最普遍的規範。我們期待被一眼愛上,被拜倒在石榴裙下或因此而感覺完整圓滿,甚至相信自己終於遇見人生中的靈魂伴侶了。而我們期待這份深刻的連結,得以延續我們之間的親密關係。除此以外,心裡眼裡再容不下其他了,一切以此為首。然而,如果身為伴侶,我們無法為另一半提供一定程度、令人滿意的安全感,縱使有再多美好的感受與理想,最終仍要我們為此付上代價。事實上,即便一對伴侶真能經歷一段深刻美好的連結,這也不過是他們親密關係中最初期的表現。對伴侶的一生而言,最終算得上真正天長地久的,是一切絢爛歸於平淡之後的考驗─追求之後,愛戀之後,痴迷之後。真正考驗配偶之間的親密關係,是無論如何始終在身邊支持與陪伴的能力。
來看看另一對伴侶,葛蕾塔與布拉姆,兩人都三十歲。一年前結婚時,合租了市中心的一間公寓,葛蕾塔順利地在附近找到學校教師的工作。布拉姆的家人則住在附近較偏僻的小鎮,他每天通車往返住家與老家,投入家族的農事工作。
每一年,葛蕾塔都被要求參加一場為學校而舉辦的募款晚會。布拉姆對那種喧鬧而正式的場合向來不太習慣,他寧願穿著粗棉布的工作服,也不願衣冠楚楚,那些正式的襯衫、領帶與外套對他來說,就是格格不入。置身於這樣的氛圍,總讓他感覺害羞,尤其面對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來賓,他甚至會舌頭打結,不知如何自處。但對葛蕾塔來說,周旋於陌生群體中如魚得水,一點兒也難不倒她。儘管兩人個性如此南轅北轍,但布拉姆還是打點好一切,體體面面地挽著葛蕾塔的手,一起出席那場盛典。
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在更衣梳妝之間,如此開展:
「你知道嗎,我不是你,」布拉姆的面容關注而認真,一邊嘗試把綁了三次的領帶重新解開再綁,繼續說道:「我就是很不喜歡和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起相處。」
葛蕾塔回答:「我知道。」一邊對著鏡子畫眼影,然後說道:「我很感激你願意陪我一起出席。待會兒只要你提出想要離開,我們就走,好不好?」
「好吧。」布拉姆接受了,他終於把領帶繫好了。
當她把車子停好之後,葛蕾塔轉向布拉姆,扭開車內的燈,噘起嘴唇,問丈夫:「我看起來如何?」
「一如以往般漂亮。」布拉姆深情地凝視她的雙眼,緩緩回答。
她含情脈脈地回應,有那麼一刻,他們分享了彼此內在燃起的一陣欣喜與興奮。她溫柔建議:「我們來計畫一下,待會兒你挽著我的手一起走進去,我會和幾位認識的朋友見面,你不要離開我,我想要介紹你給我的朋友,好嗎?」
「好吧。」布拉姆帶著幾分焦慮的笑意來回應。「如果我要去上廁所呢?」他俏皮地作弄她。
「你可以不帶著我去,」葛蕾塔慧黠地回答,「但之後,我希望那個超級帥哥可以趕緊回到他
美麗的妻子身邊。」
他們相視而笑,互相輕吻。當他們走出車子時,葛蕾塔對丈夫說:「這份工作很重要,但和你比起來,你對我更重要。」
一如你所見,潔妮與布萊利,以及葛蕾塔與布拉姆這兩對伴侶,在面對彼此的差異點時,他們所採用的處理模式何等不同。兩者相較,哪一段關係融洽和諧、感覺較好,而且值得被效法與學習,是顯而易見的。但現在讓我們從更細微的關鍵著手觀察,看看我們能否從中找出一些軌跡,明白他們在關係裡和平共處的緣由,以及他們如何成為自己卻又同時維繫了關係的圓融。
自主自由vs互相顧念
毫無疑問的,潔妮與布萊利的敘述傳達了一份信念,那就是:每一個人都是獨立自主的個體,不該期待被照顧、被呵護。我們可以這麼分析,他們的關係是屬於其中一種自主型的互動模式。換句話說,他們對自己的身分認定,首先是獨立自主的個體,之後才是一對伴侶。面對「自身」與「身為伴侶」的雙重身分上,最終當考驗臨到時,他們會優先將「自身」的需要,擺在「伴侶身分」的需要之上。如果你為此質詢他們,他們或許會回應,他們重視彼此的獨立自主,答案也可能是,他們屬於「自己的完整人格與個體」,因此,他們努力不讓另一半來彼此牽制與掌控。
然而,事實似乎沒有那麼簡單。確實,每一個人都期待對方的言行舉止可以自主自由,但在現實中,這樣的期待往往只為了滿足他或她的目的。當某一方發現,眼前的情勢開始逆轉對調,兩人的角色與位置互換之後,另一方開始感覺被忽視、被遺棄,而且不受重視。當某一方格外需要情感支援來讓自己感覺受重視與被保護時,伴侶之間的獨立感,將因此而變得微弱不堪。但關鍵在於,當他們以為在維繫所謂的「自主自由」時,他們其實渾然不覺自己所面對的問題,往往等他們最終感覺自己竟成了被忽視的受害者時,才痛苦地意識過來。
我想,如果我說,「潔妮與布萊利所暗示的獨立自主行徑,其實並非真正的獨立自主」,恐怕一點也不為過。其實,他們是活在一種前提假設:「如果這對我是好的,那你應該也沒問題」的協議中。於是,他們持續在不同的處境下演出「忘記對方」的劇碼。隱藏在這份關係背後、更深層的意思是:「你做你的,我也做我的,咱們彼此不要互相牽絆。」乍聽之下似乎頗有共識,而且顧慮彼此,不是嗎? 但事實不然,一點兒也沒有「互相顧念」,因為這份關係要求另一半必須莊敬自強,否則,最終就是彼此互相怪罪與頂罪,互不相讓。這樣的自主,絲毫無法反映真正的獨立本質,反而是一種對彼此依賴的恐懼;它所呈現的不是堅強反倒是示弱。
反觀布拉姆與葛蕾塔這對伴侶,他們對彼此的想法與感受都了然於心,而且在乎對方的在意。我們可以說,他們的互動模式是其中一種「互相顧念」的典範。那是建基於彼此分享與相互尊重的前提。他們不期待對方為了迎合自己而做出任何改變,而且,不論在私底下或公然敞開的場合上,雙方善用這份共識作為保護彼此、顧念彼此的一種途徑。譬如,葛蕾塔早已預料布拉姆會感覺不自在,但在對話過程中,卻小心翼翼地保護他的尊嚴。葛蕾塔表現得彷彿她離不開丈夫,雖然葛蕾塔內心很清楚,在那樣的場合中,布拉姆才是最需要陪伴與保護的人。布拉姆和葛蕾塔不但沒有彼此推託、相互指責,他們其實是在四周圍建立起守護彼此的圈圈。
我特別喜歡用「伴侶圈圈」這詞彙,來形容彼此一起建立的薄膜、繭或子宮,這些都是包圍、保護與守護一對伴侶免受外在攻擊的元素。伴侶圈圈,是一個由伴侶所創建的親密環境,不但使伴侶之間緊緊相繫,同時也暗示了以下這些保證,例如:
「我永遠對你不離不棄。」
「我永遠不會故意使你受驚嚇。」
「當你沮喪憂傷時,我將安撫你,儘管我是那位造成你沮喪憂傷的原因。」
「相較於我是否做對、你的表現、你的外表、其他人如何想、如何要求,或任何其他暗中較勁的價值,這一切都無法與我們之間的關係相提並論。」
「我心中有任何想法,你是第一個我要告知的對象,你是第一順位,不是第二個、第三個或第四個。」
我說「暗示」,但伴侶們其實可以也經常做出許多毫不掩飾、清楚而明確的共識,以此作為「伴侶圈圈」的組合元素。
練習1 你和伴侶有多親近?
親近的感覺,是非常主觀的;你與伴侶感覺多親近、多安全,這兩方面都深藏於你的內在。你可能感覺與伴侶很親近,但對方未必知道你的感受,除非你說出來。而這樣的關係與感受,也同樣發生在你的伴侶身上。
現在,讓我們一起來發掘,如何為你的伴侶提供一些親近的途徑:
一、 上一個段落,我列出一些伴侶們會給對方的承諾─譬如,他們會說:「我永遠對你不離不棄。」你會對你的伴侶說出哪些承諾的言語?
二、你想要給予哪些承諾?
三、你想要收到哪些承諾?
四、 你不必等到接受伴侶的承諾之後,才願意付出承諾。找個特殊時刻,來讓自己自由
表達你對配偶的親近感受,與安全感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