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秋天的一日(代序)
2006年11月18日(有明亮的淡藍色天空)
今年秋天異常溫暖,氣溫總在十五度上下,本來在這時節應該零落半禿的樹,到現在依然翠綠,只部份微微轉黃,圖書館中央小樹林的青色草坪,也一如盛夏,油油密密的覆了滿地,有幾片枯葉點綴其間。
今天禮拜六,閱覽室裡的讀者略微少一點,小小的噪音有一種安靜的氣息。我右手邊的年輕男學生,搬來一大落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漫泛到我的桌上,他一翻開書,不知道為什麼滿廳明亮的陽光忽然變昏黃,時空好像轉了一個向度,恍惚間,都要以為外頭的馬路上會有馬車蹬蹬而過、會有甜餅的香味在空中飄盪。
時光也就這樣一日一日、一年一年過了,我還在這裡,還在書中一頁一頁的文字裡磨蹭。我磨蹭著不走,因為我不想走。每天一點一點在書中發現的小事讓人流連。真的都只是小事,關於書、作者,還有圖書館;譬如,就在昨天,讀到了大仲馬故世之前的一個夢,譬如,也一樣是昨天,讀到了華特?班雅明在巴黎的藏書最後可能的去處。噯,這些小事……噯,這些小事,在書中某個暗處沙沙作響。
一生著作如山的大仲馬,他的夢也許是所有作家的惡夢吧:他爬著一座山,這山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他的書,他的心血。他越往上爬,越覺得步子踩了空,不一會兒,整座山崩塌,在他腳底下化為沙丘。
而愛書如寶的班雅明在巴黎最後的藏書呢?說是有一部分留給了他的孩子,另一部份留給了他的好友社會哲學家阿多諾,但是還有一部份,在一九四0年流入在巴黎的蓋世太保手中。蓋世太保將搜刮來流亡德國猶太人的藏書都放在哪裡呢?在巴黎某處的圖書館?說來讓人喟歎,這一大批極可能包括班雅明藏書的書,都歸放在巴黎三處集中營中的一處,地址是:43, Quai de la gare。對,巴黎有過集中營,但這時候自然全都無影無跡了。而藏書的這一處就和現在的國家圖書館同在一條路上,極可能就是同一處,在時間中為鄰。
而書呢,那一大批書呢?我不知道,但也許有一天會在這圖書館的另一本書中找到它們的下落吧。
有時候,真想把這本日記一直寫下去,秋天,冬天,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