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INT 3 木空間
替鴨寮老檜木找一個家
──湖畔之森
有誰會想到,20年前還用檜木蓋「鴨寮」的奢侈年代,一張苦楝樹下的頹圮木屋,經過多年後後巧妙串連,在另一棟房舍嶄新地活過來。
曾經是許多老宜蘭人小時候遊玩之地的梅花湖,經歷過一段荒煙蔓草的沒落年代,如今再度成為嶄新的度假地。避開了人潮與咖啡館,繞著湖畔,會看到約莫兩層樓的民宅聚落一字排開,其中還隱身著幾間寧靜的民宿。
會來到這裡,是朋友到梅花湖躲起來找清靜的第二日清晨,朋友說,這地方真不錯,才三個人就可以獨佔兩層檜木樓房,白天、晚上,日光和燈光各有可看之處。他直接了當問說要不要來晃晃?因為好奇,便隨興搭早班火車盪到羅東車站,朋友開車來接,沒多久,便停在一個矮木門前方,二樓的外牆上,很低調的掛著一個「森」字樣。
拉開紗門,一個開朗的年輕媽媽坐在紅色布沙發上,身旁是在檜木地板爬行的小baby。她是岱妮,民宿的女主人。原本以為房子是他親手建立的,小聊一下才發現,岱妮的後面其實隱身著一個有趣藏鏡人—鄒哥。
苦楝樹下的鴨寮
第二次來到「森」,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鄒哥。他端著茶具從院子走進來,原本以為會看到岱妮口中那位天天穿著背心肩扛鋤頭,後頭還跟著一隻狗的樂天農夫,結果那天,鄒哥走的路線是人文風。
說起39歲就退休的自己,最初從石化工業的設計工作開始,再跨行開設攝影公司,經過了13年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最後決定回到自家土地上種植和生活。在他心裡,一直對於人們土地使用過度這回事十分介意,因此,種植對他來說,成了他表達心意的方式,不只是飲食所需的蔬菜和稻米,其中,還有一大片等著長大的小樹林。
愛樹愛木頭這回事,是從十幾二十年前就開始的,其中一棵長在宜蘭利澤簡的苦楝樹,被他當作老友一樣,只有機會就會繞過去看看,樹底下,還有一座久年木屋,帶著相機的鄒哥,某次將那繁盛的樹貌連同老屋拍了下來,這照片,在當時,還曾引此攝影同好的注意。
20年後,鄒哥照舊去看訪苦楝樹,卻發現樹下的木屋被拆卸毀損大半。他想辦法找到屋主,問清楚原來是土地重整的問題。利澤簡的木屋看似老舊,卻是用檜木搭蓋起來的百歲鴨寮,因為捨不得,他開始揀拾部份較為完整的木料,原本旁觀的屋主看著眼前這個怪人,從不解到感動,乾脆停下拆卸機具,讓鄒哥自己想辦法在限期內將木頭全數帶回去。
毛胚空屋與老檜木
多年前,鄒哥在梅花湖畔買了個廢墟般的毛胚屋,沒門沒窗框,當時,鄰居也只有寥寥兩三戶。買來之後,房子空了好久,一時也沒想到該如何使用。就因為運回了成堆的老檜木,火花自然而然地迸出,他覺得將木料運用在這兩層樓房,弄成自己的工作室應該不錯。
有了明確的想法,才一起頭卻遇上問題。想找師傅幫忙施工,馬上就被回絕,原來是老木上的坑洞與釘子光是前置處理,就是一大工程,這樣的苦差事,根本沒人肯接。「沒師傅那就自己動手完成。」鄒哥很有氣魄的做了決定。
他說:「我們學工業的人,都能把那些鋼、鐵釘得牢牢的,沒理由木頭組不起來。」,於是,請了一個助理幫手,從選木、拔釘、整木、鋪架......花了一年的時間,上下兩層樓的老檜空間終於完工。
完成後的房子,處處充滿渾厚的質感,果然是另一番局面。一樓的開放空間,完全讓給了頂天立地書架、低矮長桌,以及全然無阻的檜木地坪,令人覺得這樣的開闊感未免有些奢侈。房子的後方,則是廚房餐廳共用的獨立空間,綠色大格窗是鄒哥從警察宿舍搬回來的,加上緊靠著的餐桌,家的感覺,老房子的年代味道,完整呈現。而厚實的原木廚櫃層架,則延伸自客廳的檜木系風格,是相當完整的廚房,但原本鄒哥還想弄個灶,擺在裡頭加點趣味。
走上木階梯來到二樓,突然發現樓上的地板踩踏感,和一樓似乎有些不同。聽鄒哥說明才知道,從樓上開始鋪設地板的他,一開始只是將木頭壓上水泥,但後來發現行走間似乎容易嘎嘎作響,到了一樓的木地板鋪設時,他就再加上表面水泥砌抹的工序。不過,相較於不動如山的一樓木地板,二樓走起來略為晃動地板,其實反而更有木屋的個性。
床板下的秘密
二樓是兩間和室臥房,以及一個面湖的小起居空間,橫向大窗讓綠色遠景一覽無遺,透過和室拉門的開合,廊道的深度與寬度也隨之改變。
突然間,鄒哥問:「你們知道整個房子最好的檜木都放在哪裡嗎?」,答案就在和室裡!
看著臥室裡的深色地板,果然覺得很不搭。鄒哥說,當初父親看了和室之後覺得一整片檜木地板不夠平整,不像個房間該有的樣子,就順著老人家的意思貼上塑膠地板。「所以,只要掀開這些板材,上好的檜木就在裡頭喔!」鄒哥笑著說起這一段時仍有些惋惜,而經營民宿已一段日子的岱妮,也才明白原來房子裡還有她不知的床下秘密。
一向樂於與人分享的鄒哥,在房子完工後遇見岱妮……一個想要尋找適合做民宿空間的女生。因為覺得岱妮似乎更適合這個空間,於是便將剛整理好的兩層樓房子以極划算的價錢租給了她,如同當年在攝影公司最為賺錢時,將整個店面轉讓給公司裡的店長一樣。全憑誰最能照料好那樣東西,他就大方的交託出去。
同樣的,來自鴨寮的老木料,鄰居有需要時他也大方的提供,而有了那次木屋拆除的經驗,鄒哥也開始注意起其他的老木房子,準備收購做為日後夢想之用。一直在創作與創造的鄒哥,喜孜孜的說,如果可以,等那片共存著楓香、梢楠、烏心石、櫸木以及檜木的小樹林長成森林,他想在旁邊再蓋一棟大型的木造美術館,而且要以他最喜愛的「衍架結構」呈現,再有機會,還要在樹上蓋樹屋,試試看,這將會是怎樣的趣味風景。
【people & wood 鄒哥的木工坊與小森林】
來到工寮,鄒哥似乎笑得比在民宿更開心,外頭雖然簡單,但內部卻被他藏了一間和室,一張長桌,可以看書、可以休息的私人秘境。他說就像戀愛一樣,激情之後會沉澱,這個工寮算是他的激情新對象,外頭機具一隅,就是他完成木作的工坊,一旁貨櫃則是他特別買來保存拆卸後的檜木,據說還可以再蓋2間房子。
放眼望去,看起來似乎長得差不多的小樹苗,就是他口中的養育著五種台灣原生木的「未來森林」,鄒哥說,雖然現在還小小的,只要再等個三、五年,又是另一番規模了。
POINT 2 木家具
每做一個家具,就種一顆樹
──吳宜紋
打開木作工具箱,蓋子的內側出現一張豬哥亮的照片,木家具創作人吳宜紋說,因為覺得他很可愛。喜歡的東西總有那麼一點超齡,應對之間的禮貌讓人覺得十足誠意十分用心,她說自己會選擇木工,是因為流汗勞動的踏實感,以及可以碰觸、可以使用的那份真實。
那天早上,吳宜紋騎著小摩托車和我們在她最常挑選舊木料「上興古木材行」碰面。話還沒起頭,她就不自覺地走入成堆的老木舊木中,瞬間整個人的意識像完全投入木頭世界裡,直到旁人出聲,還不見得可以馬上回神,不難看出,她對於木的專注與喜愛。
走進木料行,跟舊房子分享老木
說話慢條斯理,很有禮貌的吳宜紋,說她第一次走進木材行時,其實有些害怕,裡頭的木種太多,許多都是老房子拆卸下來的,自己又無法辨識,但後來發現,只要將紋理、色澤、尺寸......等自己需要的條件告訴老闆,經驗老到的老闆就會帶著他在店裡各角落鑽進鑽出,一起尋找、確認。
回想最初使用的木種,就是店裡數量較多的檜木。由於硬度適中,紋理也漂亮,很適合用於創作。但漸漸的,有時會需要色澤較深的木種,就不是每次都能輕易找到,此時,心中即使已有完成的設計圖,木料尚未到位,得跑好幾趟才能找齊,等待,就成為必經的過程。
不容易的,還有因為交通工具的限制,做家具創作的她,除非朋友開車幫忙,不然大多時候,材料只能取小小的,約莫120cm~150cm以內,差不多夠用的木料。小小的摩托車上,還有沉重的工具箱,小車總是也同時承載著人與木,往下一個木事空間奔去。
摸得到的東西,最實在
直到最近才有了自己一個小小工作室的吳宜紋說,在創作初期,有兩個他最常去的地方,除木材行,另一個,就是學校--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藝術館。藝術館裡的木工教室,擺放著她從木材行扛回的各式木頭,在這裡,她可以將老木做進一步處理,無論是拔釘丁、刨木,或者進一步創作。
在大學時期,從陶、金工、現代藝術到木工都接觸過,即便在大二、大三修習木工課時,做了一些自己想要的家具,但因還沒瞭解到質材之美,因此沒有再進一步深入。直到畢業、考研究所時,思考純藝術與工藝之間的未來發展,吳宜紋說,最後會選工藝,是因為它所帶來的手觸、回味、以及身體勞動後流汗的感覺,都讓人覺得很實在。
「可能是小時候被家裡賺錢的想法所影響,木工讓我覺得很踏實,總之,摸得到的東西,就覺得很實在。但到底有沒有錢賺我不知道,至少,可以留著自己用。」雖然年紀不大,但吳宜紋的夢想,是十分超齡地從實際面考量而來。
研究所裡以木創作為主,選用的也是回收材料,她最初也以為如此一來會較省,於是尋找老木運用、或是透過朋友介紹去撿拆房子留下的舊料,但等到花了更多時間去處理蟲蛀、釘子問題,保留下來只有那麼一丁點好木料,才明白「省」這件事得重新定義。
但也因為耗費那麼多時間,對於木就更加珍惜,捨棄木釘,瞭解木頭個性與收縮方向,進而以卡榫的工法施作,就是為了延長木家具的壽命,這樣「尊重材料」心情,是進一步到懷德居上課後,更為深刻體會的一件事,用什麼木料,做什麼東西,認識材料質地,是做木設計的基本心意。
「我是先從磨鉋刀、鑿刀開始學起的。」木工學校雖然在山裡,一週一次的課程是得來不易的機會,有時學校裡無法解決的問題,也可以留到木工學校與老師討論。有些在學校沒學到的技巧,讓她十分開心,因為體認到自己正開始從實務面一步步走起。
爸爸的電視鞋櫃
拿起粉筆,在「電視盒」的螢幕黑板寫下日期、本日大事,這是吳宜紋的創作之一,打開木作電視櫃,裡裡還有小小的抽屜,功能很多元。而「電視櫃改成鞋櫃」,就是小時候父親所給予的鮮明記憶,總是拿著簡單的工具與撿來的舊料,一下子為家裡釘出新的地板,一會兒就做出整組家具,這樣的父親,在投入木工的時刻裡,總是帶著好心情。
而這好心情的畫面,被吳宜紋記在腦子裡,父親將電視櫃改裝成鞋櫃的深刻印象,也引動了他的小電視盒創作,她說,就像是等號,當年的爸爸撿沙發、廢料,如今的自己,也在舊木料堆中尋找。
「老木頭很安靜,彷彿藏了不少故事在裡面,也好像和長輩在一起一樣。」因為長時間的瞭解與相處,對於老木,吳宜紋越來越喜愛,特別是舊材經過了數十年的收縮,穩定度高,就連蟲蛀和釘孔,都可以轉換成作品的趣味度,就像「餅乾椅」那彷彿被咬下一口的酥脆邊緣,是新材料做不到的效果。
如同每一塊木料都有自己的故事,創作而出的嶄新木家具,也被賦與了不同的生命。清楚自己在體力、搬運工具,以及居所的限制,吳宜紋說他能做的東西大多是中小型規模,也因為這些限制,她知道自己得以造型取勝,很「小朋友」味道的家具,不用講太多道理卻又感覺好玩有趣,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路徑,似乎是要滿足除了自己以外,內心依然是孩子的大人們,其間,在丹麥家具店打工時,觸目所見的名家設計細節,也有不小的影響。
希望未來能夠擁有自己的空間,吳宜紋說,裡頭一定都要放著自己做出來的家具,並想像著,以後還可以為自己的孩子設計專屬家具。
對於延續,吳宜紋似乎有特別的情感,她說自己有一個小儀式,每做出一個家具,就會種一棵樹,是謝謝大自然的給予,也是取用於大自然的小小歉意。如果,你也擁有她的作品,在某個地方,正有一棵樹在慢慢長成,但吳宜紋說,如果可以,他更樂意隨著她所創作的家具,來到你家,為你種下那顆小小的樹苗。
【People & tool 小小車與大大工具箱】
跟著吳宜紋東奔西跑的不只是小摩托車,還有沉甸甸的工具箱,完全佔據著車上的腳踏空間,從家裡到木工教室,兩地帶著跑,瘦瘦的她得稍微用力才能提起,但行動依然俐落。工具箱一打開,刀具、尺、小木料、筆與螺絲起子,很熱鬧的放在一起,有的工具木柄上刻著自己英文名字even的字樣,有時會看到小kuso的貼紙在尺上,宣示些什麼,偌大的工具箱裡,即使是一板一眼的工具組,好像都要經過她小小玩弄一下才行。而盒蓋內的豬哥亮照片十分逗趣,舊舊的張貼著,和這些器具一起見證每個家具創作的完成,
吳宜紋的私房木技巧──肥皂水的天然表面塗裝
因為在工作時接觸到講究自然感的丹麥家具,對於他們的製程吳宜紋也有所瞭解,因此學習他們使用肥皂水做表面處理。由於肥皂水具有油和蠟的成份,只要在家具表面上擦拭後,不需清洗就能形成保護模。而擦過肥皂水的家表面,會較為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