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什麼是當代攝影?
【如何辨識當代攝影?】
也許你的印象還停留在攝影就是一系列標準尺寸的黑白照片,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從1980年代開始,一切事物都已經被翻轉。那些老字號的分類方式諸如家庭隨拍、紀實攝影以及報導攝影都已經遭到激烈的挑戰。為什麼?因為先鋒派藝術家現在將攝影(正式來說是達蓋爾〔Daguerre〕在1839年發明)當作一種媒材,就像是繪畫或是錄像。曾經,攝影的格式來自商業規格(例如「Click, Clack, Kodak」的柯達隨手拍),但這些可複製的影像現在則是以各種形狀和尺寸現身。得利於新的影像拍攝、擷取、後製和印刷技術,美術館和藝廊得到新的自由,那些合宜中庸的比例,和傳統的尺寸已經是過去式了。
◎巨幅作品的懾人細節
曾經,攝影受限於一種僵化的呈現方式,在壓克力(水晶裱)或玻璃面、加框與否之間選擇,但現在,一件作品一旦完成後,加上簽名和限定版數,總會以全新的型態現身藝術世界並尋求最大的視覺效果,並且能在任何大型繪畫或壁畫旁卓然而立。
舉例來說,英國藝術家漢納.柯林斯(Hannah Collins)將超過兩公尺高、五公尺寬的城市影像懸掛牆面,這樣尺幅的改變直接全面衝擊觀者:四色印刷和懾人的細節,當代攝影幾乎能和電影比肩而立了。除了柯林斯之外,還有安得列斯.葛斯基(Andreas Gursky)巨大而全面的香港股票交易市影像、呂克.德洛荷(Luc Delohoye)的戰爭寬幅影像、派翠克.托索尼(Patrick Tosoni)讓人暈眩的「頂上」攝影,拍攝了放置在頭蓋骨上的毛髮。這些巨幅尺寸的作品通常以雙連作或三連作的方式呈現,清晰而響亮地指涉與傳統繪畫藝術的關係。同時,諸如佛羅倫斯.切佛里爾(Florence Chevollier)、大衛.高布萊特(David Goldblatt)和維特.伯金(Victor Burgin)的作品,都明確地試圖與中世紀的祭壇繪畫(Alterpiece)對話。
◎結合文字與影像的拼貼視覺
更進一步的革新則是當代攝影對作品強度的要求:加拿大藝術家傑夫.沃爾(Jeff Wall)的燈箱或是日本藝術家森.万里子(Mariki Mori)表現出毫不遜於廣告的魅惑。當然也還有巴巴拉.克魯格(Barbara Kruger)的巨幅攝影拼貼,綜合影像和文字,對著路過的人們高談闊論。
除了單幅照片的尺幅,攝影也在拼貼的尺寸上創造了懾人的視覺效果。舉例來說,約翰.迪伯特(Jon Dibbets)的雕塑作品垂直拼貼組合了攝影作品。事實上,「拼圖效果」已經是成熟的語彙,以系列影像製作(或是再製作)一件完整的影像作品,大衛.哈克尼(David Hackney)將大量不同角度拍攝的拍立得影像重新拼貼,在風景攝影和日常影像的表現上另闢蹊徑。尚–法蘭柯.羅奇爾(Jean-Froncois Rouzier)的作品讓我們得以以貓眼觀看世界,他拼貼了數百張高畫質的數位影像,透過精細的鏡頭放大,在寬幅影像中展現了一切轉瞬即逝的細節。而在吉伯特與喬治(Gilbert & George)這兩位藝術家合作的作品中,他們以等比的框線切割巨幅影像,讓影像帶來了極為震撼、類似魔術方塊的視覺效果。
◎攝影的批判與辯證
另外,充滿創造力的視覺藝術家訴說故事、如夢的場景和虛構的敘事所帶來的迷幻與氣息,也進入了攝影影像。蘇菲.卡爾(Sophie Calle)的圖像與文字組合,與她反覆深掘感情世界的自我揭露完美結合、或是在艾倫.塞庫拉(Allan Sekula)從批判的角度切入,控訴了全球經濟體系以及其對環境的惡毒影響。另外,系列和連續影像也有自己的地位,在蘭尼.霍恩(Roni Horn)一系列迷人的狼狽自拍肖像和雲朵的照片交錯中,再次展現了莊嚴與詩意的可能。
另一個經常出現的題材是對既定分類的反證,而這可以在一些藝術家的作品間可以看見,諸如湯馬斯.魯夫(Thomas Ruff)將三十位男孩與女孩的肖像在牆上排成一列、艾文.沃(Erwin Wurm)的室內雕塑,以及布倫夫婦(Anna and Bernhard Blume)在攝影中表演失常錯亂的行為藝術。舉例來說,漢斯.彼得.福德曼(Hans Peter Feldmann)在藝術創作上有一顆老靈魂,他經年累月地蒐集汎黃的照片和明信片,專注在某一個近似的主題上。芬.烏拉.賈奇薩羅(Finn Ulla Jakisalo)則將物件手縫、刺繡或是黏貼在現成影像上,然後再次翻拍,克利斯汀.伯頓斯基(Christian Boltonski)則將失焦的影像放大,並將它們當作紀念碑樹立裝置,悼念記憶,並為無名的亡者立碑。
◎解放框架的影像擴張
作為當代視覺藝術的一環,攝影它蒐集新聞圖像的裁剪、十元商店的便宜貨,或是任何街上找到的垃圾,並將自己開放給各種場域、挪用以及尺幅的可能。
從裝裱的框架得到解放之後,藝術家可以用片段、破碎的影像呈現影像。就像安妮特.摩薩奇(Annette Messager)的巨幅裝置作品,她的作品沒有疆界似地擴張,滲透佔據了整個巨大的空間。另外一個時興的做法則是將諸如新聞照片的影像以壓克力裱褙(Diasec)的方式製作巨幅作品。這些易碎的材質可以在影像的裝置中創造炫目光彩,相異尺幅和素材的照片在空間中成排成列地排列,從地面向天花板開展。
另一個爆炸性的新選擇則是用巨幅攝影海報覆蓋整個城市,這是名為「JR」的藝術家的作品,他將巴西的里約聖保羅貧民窟轉換成了一幅巨幅的壯麗風景。最後一個選項則是照片的投影,貝特蘭.賈單(Betrand Gadenne)讓蝴蝶的投影停歇在人們的手上,呈現了一種輕巧、詩意的可能性。
感謝藝術家的想像力與科技的進展,開啟了無限的可能性。當代攝影的潛力,幾乎可以說是有無窮可能的。
CH2 當代攝影:什麼變了?
【和時間的新關係】
「我們的愛如何留存?舊日美好留下了什麼?一張照片,一張來自兒時的舊照片。」
查爾斯.特鎳特(Charles Trenet)這樣唱著。攝影是記憶的圈套,是一面反映我們過去樣貌的明鏡嗎?照片裡的畫面已不復存在也無法再現。這是一個讓人困惑的情緒,照片是死亡的現代化身,是人類命運的預言,也是計算流逝光陰的沙漏。即便攝影家們嘗試對抗它,或是探究其更深層的概念,但這依舊是讓攝影家們徹底著迷的特質。
◎表述曾經存在的特殊媒材
一張照片:從永恆偷走的百分之一秒?這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明室》書中所提及的概念,一個對這個媒材本質和自然的探索。在巴特著手整理母親過世後的遺物時,他開始思索並理解這個概念。當他看見母親過去的肖像時,他無預警地陷入情緒的漩渦中。一如巴特所述,正是這張照片,僅此一張,「表現」了他的母親,完整傳遞了她的人格特質。「我發現她⋯⋯在我母親只有五歲時。」在某個時間點上,這張照片能讓巴特的母親「失而復得」。
在他的眼中,這雙似乎不會懷疑畫面真實性的眼睛,攝影最重要的是重置過去事物的樣貌。「我無法否認事物曾在那裡存在。」在他的心中,這個「曾經存在」的表述定義了這個媒材的特殊性。
◎重現事件的內在力量
攝影,或是對正確時機的苛求?這是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發展的立論:他1952年出版的書,至今依舊被許多攝影家視為真理,這位定義瞬間以及抓拍的大師,闡述了他著名的「決定性瞬間」概念。根據這位篩選(詩意)的大師,決定性瞬間意味著將整體情境放入一張影像中,濃縮符號範圍和諷喻的面向。換句話說,它意味著重現事件的內在力量。他第一次採訪工作是在非洲,布列松帶著萊卡相機,在街頭漫步,始終保持高度注意力:「我在街頭上漫步一整天,永遠保持警戒,試圖捕捉屬於事件現場的照片。我最重要的渴望是將我眼前衝擊性畫面的本質濃縮在一張照片裡。」
◎極致瞬間或暫時切片
多數的攝影家,無論支持或反對前述概念,都傾向拒絕相信事件和影像之間有清晰的關係,而思索攝影究竟是時間的鑿痕,或是情境的理想結合,依舊是攝影家們今日的議題。一方面,他們深知照片是複雜的科技和主題選擇的結果,(光學和鏡頭儀器,相機角度和距離,更不用說事後修圖等等。)另一方面,攝影中的一切事物都不盡然是真實或自然狀態(例如畫面可能是事前安排的)。進一步問,我們究竟是在討論怎樣的時間?是傑出的攝影記者拍攝的極致瞬間?或是另一方面一個更緩慢的暫時切片?因此,藝術家如迪特.雅培特(Dieter Appelt)和楊.迪伯特(Jan Dibbets)以序列影像呈現了連續性。另外一個常用的手法是針對相同主題長期經年累月地拍攝。
喬.麥洛維齊(Joel Meyerowitz)在911事件後,花了八個月幾近秘密地拍攝原爆點(Ground Zero);同時,2002年梁思聰(音譯,Sze Tsung Leong)也開始紀錄中國集合城市的巨變:新興的交通建設和如雨後春筍冒出的衛星都市。同時, 艾雷納.布洛希雷(Elina Brotherus)也想出了一個聰明的點子,她在浴室中拍攝他的肖像,也因為透過鏡面霧氣上的倒影,影像逐漸現身,猶如在暗房顯影液中的畫面一般。這是一個充滿原創,也是反轉迪特.雅培特(Dieter Appelt)概念的作品,在雅培特著名的作品中,他在鏡子上不斷呵氣,直到自己的面孔消失在霧氣中為止。
◎描繪時光流逝的刻痕
攝影可以紀錄停滯不前的時間嗎?喬金.史密德(Joachim Schmid)相信攝影能,透過拼貼他在街上找到的照片,他創造了真實的假象,無情地檢視年齡的流轉:他並列兩張照片,一半是年輕女子,一半是中老年女性的臉龐,透過兩張不同生命接斷的照片,創造了讓人不安的視覺幻象。
畫家羅門.歐伯卡(Roman Opalka)遵循一個恆常的工作法,他在每次完成一幅數字畫後,就拍下自己的臉孔,在持續了四十多年後,他將照片並排,這些照片細微地描繪了時光流逝的刻痕。道格拉斯.修伯勒(Douglas Huebler)的「期間影像」(Duration Piece)是由12張照片組成,紀錄空間中時間細微的推移變化。而艾瑞克.波特文(Eric Poitevin)則藉由將將一隻被割喉的山羊倒吊在肅穆的白背景前,並展示地面的一攤血跡,他成功地透過單張影像闡述了由生至死的轉換。了不起!
CH8 30當代攝影家
【安得列斯.葛斯基(Andreas Gursky)】
◎他是誰?
這個生產巨大的、引人注目且視覺強烈照片的當紅藝術家,同時也是拍賣市場的明星,有著紮實的學術訓練。他於1955年生於萊比錫一個父親與祖父都是攝影師的世家,早在他進入戰後成立的攝影學校福克藝術學院(Folkwang Universität der Künste)之前,就已經從家人身上耳濡目染熟悉廣告的視覺語彙。1981年,他進入杜塞朵夫藝術學院,開始跟隨伯恩.貝克(Bern Becher)。在貝克那種猶如百科全書式的視角中,他特別選擇其中系統性這條路徑進行探索。然而,不像是貝克以系列方式呈現,葛斯基試著把所有元素放進單張但巨大無比的照片之中。他的照片往往從高處拍攝,帶著宏偉的視角並且帶有豐富的細節(在藝術家開始使用數位技術後,則更為驚人),這些解析度高而精緻的照片,晶瑩剔透,讓人無比著迷。
從1990年代開始,葛斯基開始被視為杜塞朵夫藝術學院的代表人物,而他的照片也開始進入許多重要的機構和私人收藏,收藏價格也不斷翻新。在2007年,他的《99分錢II,雙聯作》 (99c II Diptych, 2001)於倫敦蘇富比拍賣市場以三百三十四萬六千四百五十六美元賣出。
◎經典風格
葛斯基以他鳥瞰的空間全景視角著名,常見的主題則是購物、旅遊、工作、渡假、權利機構和金錢。他的攝影作品通常是2 5公尺左右的尺寸,猶如一面搖晃的鏡子,在這個全球化的年代映照著這個後現代的社會。每一件作品,像是巨大的超市、香港金融交易市、辦公大樓的正面、私人海灘、搖滾演唱會等等,都再再指出了建築和空間,如何背叛我們的信念,控制我們的行為。他像是個昆蟲學者一般,凝視著他的顯微鏡頭,觀看著芸芸眾生,觀看著萬物如何被安排擺設,也觀看一些當代享有盛名的度假勝地。
從紐約到開羅,從杜塞朵夫到上海,從巴黎到東京,葛斯基遍尋世界尋找影像,觀看著伴隨著全球化和標準化生活而來的經紀影響。他許多著名的影像,通常是真實和虛構交織,那些照片通常是拍攝一系列照片,再透過事後CGI軟體的處理而成。葛斯基作為一個當代的觀念藝術家,改變了真實,但卻揭露了隱藏在背後的殘酷真相。
「到了最後,我有興趣的事情,並不是去創造真實,而是真實自身。去強調、凸顯真實就我看來是合情合理的,因此沒有照片看起來像是後製的⋯⋯儘管很多東西看起來不該在這個地方出現。這些照片是完美的人造品。」──Andreas Gur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