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廟會的淵源
我的職業是攝影記者,由於工作的關係,常到很多地方採訪。每到一個陌生城鎮,一定會去傳統市集逛逛。如果說市集是人們物質生活的縮影,祭典就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延展。
因為從小在王船的故鄉——東港長大,我們自稱為王爺公的子民,不管男女老幼,都有神職在身。由於這樣先天身份的關係,自己在大學念的是社會學、心理學,此間有某種程度的契合,又有某些程度的衝突。為什麼會對祭典情有獨鍾?當攝影記者除了工作之外,我的休閒活動就是拍廟會和祭典。我常開玩笑說,我跟太太談戀愛時,別人是在約會,我們是在衝廟會。
我在心理學裡面找到馬斯洛的著作,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金字塔理論,頂級叫做「自我實現」。他為自我實現下了一個結論:「我們將每一次的日落當成像第一次看到的壯麗,每一朵花都有第一次觀賞的可愛,即使見過一萬次的花朵,即使見過了一千次的嬰孩,都像是初見的奧妙。」我早年學攝影用的是底片,用黑白底片拍了許多祭典與廟會,然後自己洗照片。有暗房經驗的人都知道,在紅紅燈光下,看到相紙在顯影劑中浮現影像,那份悸動和馬斯洛所說的自我實現是吻合的。在這麼多的祭典廟會中,現在回頭看,我一直在尋找的是,用心理學來講,就是一個超我的領域。可是又必須用本我和自我為經緯,去架構一個可以被理解的影像成品。這中間的神祕高峰經驗,只能意會,很難用一張圖來說明。只有保持對未知的尊敬與謹慎,才能繼續走在探索之路。
台灣大型宗教祭典非常多,跟我比較有淵源的是,我的故鄉東港的王爺信仰,和後來將近二十年左右媽祖的記錄。從學生時期懵懵懂懂、外行看熱鬧,到現在稍有組織的記錄,每次去參加都有不同的體驗和收穫。因為縱使是同樣的白沙屯媽祖進香,每年走所遇到的人都不一樣。我為什麼會這麼著迷?我認為祭典是攝影人的修練場,在這邊可以找到很多創作的素材,變化多端,因緣巧妙就看個人造化。
疫情肆虐,重新看信仰
很多事和當時社會環境有關,例如,二〇二〇年遇到新冠肺炎,二〇二一年的祭典中應該可以觀察到許多應時的調整。例如白沙屯拱天宮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做過禳災除瘟祈安法會,二〇二〇年也舉辦了。在傳統中會加入什麼元素來因應這件事,是值得關注的。二〇二〇年底剛結束的青山王祭典,過去沒有那麼大的規模,然而這次,連北港
朝天宮正駕糖郊媽,都專程搭乘火車前往參加青山王祭,還有白沙屯拱天宮、四湖參天宮、淡水清水巖祖師廟、新莊地藏庵和大甲聖母宮……。二〇〇三年SARS肆虐期間,青山王也特別出來遶境,撫慰民心,這都是宮廟文化因時制宜的體現。
信仰有如空氣,平常很安全的時候,不覺得可貴,陷入恐慌的時候,必須靠信仰來安定;不管身體不管心理,吸不到空氣時,才體會到它的重要。青山王祭典擴大舉行,白沙屯媽祖、北港朝天宮媽祖等,都前來共襄盛舉。然而青山宮這個載體,不一定承擔得了這麼大規模盛會的相關行政事宜,才會在後來出現了一些批評聲量。不過這也是好
事,剛好有機會來重新思考。
這是我出版這本書時所想到的,介於傳統和現代之間,如何因時制宜,重新因應社會需求,這都很值得我們思考。從以前的角色怎麼演變到現今的角色?未來又要怎麼走?這是我在這些年的踏查中,一直不斷探索的主要脈絡。
◆ ◆ ◆
內島里婆婆,最後五年身影
二〇一五到二〇一九年,連續五年都在二媽遊庄時拍攝了內島里這位婆婆,一期一會,每次二媽遊庄,最期待的就是看到這位婆婆,彷彿見到老朋友。二〇二〇年再去,沒看到婆婆,她家門口不見香案,門戶也關著。旁人告知,婆婆在二媽遊庄前一週已經離世。聽聞時,當場淚崩。雖然和她非親非故,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為遊庄的因緣,每年和她有短暫的相遇,連續這麼多年都會見到,這次卻無法見到,我們知道隔年也不會再見到婆婆,非常落寞。如果不是疫情讓遶境延後,而能在原本的時間如期舉行,就能見到,婆婆也還有機會再見到她敬愛的媽祖婆。回頭看這連續五年的照片,剛好記錄了婆婆人生最後五年逐漸老去的身影變化。
不論是進香或遊庄,過程中不斷要面對的是非常多人生負面的經驗,包括:老朋友的離去,體力上的不堪負荷,甚至可能受傷。縱使在這種狀態下,還是不能停,要保持往前走的動力。每年遶境、遊庄的訓練是非常特別的,已經不是講什麼神蹟。它就是在一天之內,要體會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的人生縮影,看你用什麼態度去面對生老病死。
第一年(二〇一五年)
如同探望老朋友般,一期一會,住在南庄內島里的慈祥婆婆。
婆婆住三合院,第一次見到時,她戴著網帽,穿得很正式,開心地迎接二媽的到來。當時她還行動自如,精神抖擻地和我們打招呼。
第二年(二〇一六年)
照府千歲為婆婆加持。
婆婆身體老邁了些,但是還能走。照府千歲經過時,神轎側身為婆婆加持。
第三年(二〇一七年)
山邊媽祖為婆婆加持。
婆婆一如往常在家門口盛裝迎接,山邊媽遶境經過婆婆家三合院時為她加持。當時婆婆還能站立,只是旁邊有椅子讓她休息。
第四年(二〇一八年)
東龍宮帝爺君為婆婆加持。
婆婆已經坐在輪椅上,東龍宮帝爺君經過時為她加持。
第五年(二〇一九年)
最後一次拍到婆婆的身影。
輪椅上的婆婆,看得出來身體已經很不好,即使如此,她依然堅持要在門口親自迎接媽祖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