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9 電影開場裡的暗示與線索──那些在爆米花時刻發生的事(節錄)
電影院內的燈光逐漸暗下來,然後我們看見銀幕上的英雄或他的背影:身穿皮夾克,戴著一頂老舊的軟呢帽,大腿外側吊掛著什麼玩意兒。當我們最終看見他的臉孔時,已經花了幾分鐘,他有種粗獷的帥氣。他跟兩個男人正朝一個祕密地點走去,男人們看起來好像要踹他一腳。其實,就在他抵達那個神祕地點時,其中一個矮小的傢伙已經掏出槍,可是即刻就被他手裡的鞭子揮落。很快的,我們的英雄抵達目標地,與那個僅存的、不可靠助手一起穿越山洞。這個地方是個死亡陷阱,每一步都可能面臨威脅:洞外的矛、有毒的飛鏢、 洞頂的重量、突如其來的落石──還有什麼?提醒一下,穴壁上還殘留著以前那些不夠機靈、沒常識或不夠幸運的探險者骨骸。可是,他通過了每一個圈套與崩塌的陷阱,最後抵達目的地:一尊黃金打造的神像。當然,神像就在設有爆炸裝置的基座上。可是,他有辦法解決,他用一袋重量剛好的沙袋熟練地轉換那個神像,此時,他那個貪心的助手對寶藏起了邪念。接著,有趣的情節才正要開始。
那個基座陷進支架裡,山壁移動,碎石掉落,真正的災難即將降臨。他拚命狂奔,避開前面的陷阱,在緊迫時刻,他把那尊神像丟給助手。這位英雄人物脫離眼前的險境,直接奔出山洞,卻發現那個助手沒有那麼僥倖,對方誤中陷阱,被一堵致命的機關牆萬箭穿身。我們的英雄撿起那尊神像,走過去一探究竟。
突然間,一面石牆開啟,滾出了一顆巨大圓石,發出極大聲響,追趕著我們的英雄,他再次沒命地狂奔,總算跑過了那顆即將封住出口的大石頭。他衝出洞口,重見光明,但在滑下峭壁出口坡道時,正好在壞人腳邊停下。
我們的英雄面臨千萬支隨時奉陪的毒箭,這些都拜當地土著所賜。當他意識到手邊沒有一樣東西管用時,只能趕緊逃跑,隨之而來的是一大批始終瞄不準的毒矛。他穿越森林,頭上那頂軟呢帽似乎牢牢黏在頭上,而可用來擺盪並脫身的藤蔓湊巧就在眼前 ,還有一架水上飛機正在待命中。就在他即將被帶往安全地帶時,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卻發現機艙裡有一種令他喪膽的生物,而他必須與之同行:蛇。整個過程有12分鐘37秒。而我們一直要到六分鐘後,才看見那尊黃金神像。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切過程,就在觀眾剛入座,還在留意有沒有買齊零嘴之際。很明顯的,導演、製片、每個相關人等,都要確保觀眾注意的是影片,而不是手上的零食。他們必須戰勝這段爆米花時刻。
前面介紹的,就是印第安納•瓊斯在《法櫃奇兵》(Raiders of the Lost Ark, 1981)的出場。觀眾一進場,就看了他長達十幾分鐘的動作戲。難怪我們會覺得呼吸有點短促:山洞、飛矛、 陷阱、充滿機關的基座、偶像、巨大石球、更多矛尖、即將封閉的石門、皮鞭、死去的助手、神像再度出現、敵人、毒箭、狂奔逃命、森林、藤蔓、飛機、蛇、帽子。太多了,多的誇張。換句話說,十全十美。
這些密集出現的東西,告訴我們什麼樣的劇情?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有。
由你來選擇。
影片播放至此,觀眾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馬上就被帶到另一個場景,介紹這位大無畏的探險家回到校園,變成一位普通的考古學教授。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前來找他,轉述納粹與失蹤法櫃的故事,然後沒多久,觀眾就面對一團混亂:著火的酒館、地圖上的虛線、蛇、軍用卡車,與屬於掠奪者的瘋狂故事。不過,我們剛才看到的那一小段影片,可命題為《認識印第安納•瓊斯》。
把這段影片放在最前面,有什麼好處呢?其實它具有絕佳效果,幾乎每個物件都有助於觀眾理解接下來的橋段,如:一名慓悍又有自信的探險家,也是一個學識豐富的考古學家、每一轉角處都有危機、千鈞一髮的逃命、強大的敵人、張力十足的動作、探險的圖騰(夾克、舊的軟呢帽、長鞭)。每個物件都跟後來的劇情結構有關。這是不錯的開場介紹,因為它如此瘋狂,觀眾甚至不會注意到自己接收的是有用的訊息。
Lesson 17 能為電影加分,才是最好的配樂──聆聽音樂(節錄)
如何將五十年或八十年前的音樂,傳達給現在的觀眾?在1974年版的《大亨小傳》中,尼爾遜.雷德(Nelson Riddle)挑選了不同時期的歌曲,來配合自己所做的曲子。
在2013年版的《大亨小傳》中,則選擇能營造合適氛圍的當代音樂。片中融合了嘻哈說唱、搖滾、流行樂和現代搖擺樂,完全不像是爵士樂時代的情侶聆聽的音樂,卻傳達了那個時代的氛圍。沒有絕對正確的搭配方式。
音樂告訴我們的,不只是當時的劇情,而是把許多不同層次的時刻緊扣一起。在《畫世紀:透納先生》(Mr. Turner,2014)裡,畫家透納在學院同事面前繪製海上風暴的風景。他在煙霧瀰漫的畫面上噴口水,也吹上一些彩色粉,用畫筆又戳又磨,最後還不停用手指梳過顏料未乾的畫作,同時始終保持警覺心,顯然是要看同事們對他大顯身手的反應。當他那麼做的時候,格里.耶爾紹(Gary Yershon)的配樂便以急促的弦樂來加強狂暴的感覺。接著,畫面立刻切換到粉白懸崖,跟透納繪製的畫作幾乎是同樣的顏色。攝影機拍攝離觀眾比較近的灰色峭壁,前景則是透納以他怪異的動作繼續繪製。在這一場景開始時,出現比較柔和的音樂主題,但是只維持幾秒鐘,激動的大提琴聲就變成潛伏的低音,然後消失。這個提示很明顯:透納匆匆離開現實生活的社會身分,進入比較安靜的狀態,好像風景在洗滌他先前的衝勁與競爭態度。
雖然格里.耶爾紹的配樂入圍了奧斯卡金像獎,卻沒有受到一致的讚揚。傳統樂評認為,最大的缺點似乎是它聽起來不像電影音樂,既不澎湃激昂,也沒有點出十九世紀的環境。片中只安排了薩克斯風合奏與弦樂五重奏,來呈現不協調的爵士風音樂。不過,這是為了強調片中角色的不凡光采,才會使用這些不尋常的元素。
音樂不但能凸顯劇情,也能表明主題。剛開始時,透納在學院裡匆匆走上樓梯時,有個明顯的定音鼓滾動聲襯托,暗示著這個空間是戰場。一次又一次,我們看見畫家之間互相競爭,有背叛、攻擊和暴怒。
電影配樂的成功,大多不在音樂本身的素質上。有些很好的歌曲不但對電影沒有幫助,反而只點出了它的其他不足之處。例如,《虎豹小霸王》用伯特.巴克瑞克(Burt Bacharach)〈雨滴打在我頭上〉來搭配布屈.卡西迪騎腳踏車的畫面,顯然不適合。有時,光是曲調就具有絕佳效果,像《北非諜影》的〈隨著光陰流逝〉(As Time Goes By),在這部電影出現之前,這首歌已有一段很長而平凡的歷史,但在對的地方就變成神來之曲。問題從來不是這音樂到底好不好,而是它能不能讓電影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