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麥凱正準備往太陽穴開槍,這時門鈴聲不斷響起。
他等了一會兒。有人在門外他沒辦法扣扳機。
不管你是誰,快滾。
門鈴聲再度響起,一名男子吼著:「快開門,我知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
傳到書房的聲音驚人地清晰,令泰德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
他環顧四周,彷彿想在獨處的書房裡,找到有人在大吼大叫的證據。房裡放了幾本他的財經書、一幅莫內的複製畫、一張書桌……最後,他把目光轉向寫給荷莉來解釋一切的遺書。
「請開門!」
泰德開始覺得手痠了,布朗寧手槍還舉在離頭只有幾公分的地方。如果外面那人聽到槍聲報警的話,他的計畫就會付諸流水。荷莉帶著女兒去迪士尼世界,不能讓她們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接到噩耗。天哪,絕對不行!
門鈴伴隨著連續不斷的敲門聲響起。
「開門吧!你不開門我就不走!」
他舉槍的手開始發抖,接著放下來把槍靠在右大腿上,左手爬梳過頭髮,再次咒罵起門外的陌生人。是推銷員嗎?這個富裕住宅區的居民向來不太歡迎推銷員,更別說這種不請自來的。
吼聲和敲門聲停了幾秒,泰德再次緩緩把槍舉到太陽穴旁。
正當他以為那人已經喊累了離開的時候,門口卻突然爆出一連串敲門聲和大吼證明他想錯了。不過泰德不打算去開門,絕對不開……他等著。這無禮的傢伙總會放棄的,對吧?
此時書桌上有件東西吸引他的注意力:一張對折的紙片,跟他留在桌子中間給荷莉的遺書一模一樣,只是上面沒寫她的名字。難道是自己笨到忘了丟掉試寫的紙頭?門外的叫聲慢慢消停,他安慰自己,至少這段插曲帶來不錯的發現。
泰德翻開紙片,內文令他渾身發冷。那是他的筆跡,但卻想不起來自己曾寫過這兩句話。
開門
這是你最後的出路
難道是以前寫的,只是忘記了?可能是在跟辛蒂或娜汀玩的時候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現在的情況實在太荒謬,外面還有個幾乎要把門敲破的瘋子。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會有合理解釋。
你就儘管自己騙自己吧!
他手上的布朗寧彷彿有千斤重。
「泰德,立刻開門!」
他打了個冷顫,提高警戒。那人剛才叫了他的名字嗎?泰德跟鄰居的關係並不特別密切,但自認為還認得出鄰居的聲音,門外這人的聲音很陌生。他起身把槍放在書桌上。除了去看看究竟是誰之外別無他法。他想了想,這也算不上世界末日。不管在門外無理取鬧的是誰,泰德都準備快快打發,再回書房乾脆俐落地自我了斷;他已經計畫了好幾個星期,絕不能在最後一刻,讓沒教養的推銷員破壞行動。
他起身,下定決心。書桌角落有個小罐子,放著幾枝原子筆、迴紋針、舊橡皮擦和其他瑣碎的小東西。泰德把罐子翻過來,找出不到兩分鐘前往裡頭放的鑰匙,拿起來詫異地細細檢視;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到它了。泰德原本認為自己現在應該已倒在躺椅上,任由火藥微粒沾染手指、漂浮在光線中。
當你決定要自殺時──不管是否還有一絲猶豫──,最後幾分鐘才是考驗決心的時刻;泰德才剛明瞭這一點,而且極度不願再經歷一次。
他很不甘願地走到書房門前用鑰匙開門。看到門另一邊比頭略高的地方貼著的紙條時,他再度感到熊熊怒火。這是他留下來提醒荷莉的。「親愛的,我在冰箱上留了一把備用鑰匙,別跟女兒一起進來。我愛妳。」留言看起來很殘酷,但卻是泰德謹慎思考過才寫下來的。他不願讓女兒看到他癱倒在書桌後,頭部開了個大洞的遺體。從另一方面來說,死在書房合情合理。他認真考慮過投河自盡或跑到離家很遠的地方臥軌,可他明白對妻女來說,生死不明的情況比自殺還糟。尤其是荷莉,她一定要親眼看到才能確定。她需要……衝擊。她還年輕貌美,可以重新過日子。她一定能走出來的。
大門的敲門聲不斷響起。
「來了!」泰德吼回去。
敲門聲停下來了。
開門。這是你最後的出路。
他可以從大門旁的小窗窺見來人側影。泰德帶著幾近挑釁的腳步慢慢穿過客廳,用剛才看書房鑰匙的眼光審視一切,他掃過大電視、足以招待十五個人的餐桌和幾個瓷花瓶。他本已用自己的方式告別這些塵世俗物了,但此刻他再度現身,彷彿鬼魂般在自家客廳遊蕩。
他停了下來。難道這是他死後的白光嗎?
他突然產生一種瘋狂的念頭,想回書房看看書桌後面是不是躺了自己四腳朝天的遺體。泰德伸出手臂,手指滑過沙發椅背,感受指尖傳來皮革冰涼的觸感;真實到不像是幻想,他暗暗想著。但他又怎能確定呢?
泰德開了門,一看到站在門外的年輕人,他就明白為什麼這麼無禮的人還能當上推銷員了。這人看來年約二十五歲,彩色橫條紋馬球衫配上潔白無瑕的白長褲,腰上繫著蛇紋皮帶。他的打扮不太像推銷員,反而比較像高爾夫球選手
「不管你想推銷什麼,我都沒有興趣。」泰德劈頭就說。
對方反倒笑得更開心。
「噢,恐怕我不是來賣東西的。」回話的語調彷彿他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樣。
泰德朝陌生人身後瞥了一眼。附近沒有車子停在路邊,沿著蘇利文大道一路下去的人行道旁也沒有。雖然這天下午的天氣沒那麼熱,但如果眼前這位俊美得不像話的青年走了這麼遠的話,應該是會流汗的。而且他為什麼要把車子停那麼遠?
「你別慌,」年輕人彷彿看穿他的想法,開口安撫道,「是我同事載我到大門口的,免得你的鄰居起疑心。」
泰德聽到對方還有同伴也不害怕。事實上,死於入室搶劫還比開槍自殺更有尊嚴呢!
「我很忙,必須請你離開。」
泰德說著就要把門關上,但男子伸出手臂阻止他。對方的態度看來不像有敵意,還用眼神懇求泰德別關門。
「我叫賈斯汀.林區,麥凱先生,如果你讓我……」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你讓我進門的話,只要十分鐘我就能解釋一切。」
兩人僵持了一下。泰德沒打算讓對方進家門,當然不行。但他也承認這人喚起了他的好奇心。最後理智戰勝了衝動。
「不好意思。現在不太方便。」
「你錯了,現在是最……」
泰德關上門。林區沒說完的話從門外傳進來,聲音悶悶的,但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是最適合的時候。」泰德依然站在門後聽著,好像知道對方還有話沒說完一樣。
泰德開了門。
2
泰德事前非常謹慎地規劃了自殺這件事。這不是在最後一刻才衝動倉促做出的草率決定;他不想跟其他人一樣,為了吸引旁人注意而輕率行動。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他都已經這麼小心了,林區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位滿臉笑容的俊美訪客對泰德的手槍口徑和放槍地點瞭若指掌。即使林區猜中他要在書房自殺算是合理,但也太幸運了,何況還是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的。
兩人分坐在桌子兩端。泰德體會到一種熟悉感:腎上腺素激增帶來的戰慄,以及面對敵手並發現自己占盡優勢後,感到思緒一片澄明。他好幾年沒下西洋棋了,但這種令人滿足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那麼是崔維斯要你來跟蹤我的。」他肯定地說道。
林區把皮製公事包放到桌上正準備打開,聽到這話面帶驚訝地停了下來。
「你的同事跟這事沒有任何關係,泰德。你介意我叫你泰德嗎?」
泰德聳了聳肩。
「我沒看到令嬡辛蒂和娜汀的照片。」林區盯著公事包裡面,看起來像在找什麼東西。
事實上,這裡的確沒有家人的合照。泰德已經先把客廳裡的照片通通收起來了。給個建議:如果你要自殺的話,先把家人照片收拾乾淨。少了親人審視般的目光看著,比較容易規劃自殺行動。
「不許再提到我兩個女兒。」
林區擺出完美的笑容,舉起雙手。
「我只是想贏得你的信任,稍微聊一下而已。我看過她們的照片,也知道她們現在跟媽媽在一起,去佛羅里達探視外公、外婆,不是嗎?」
這話聽來像黑幫電影的對白。我們知道你家人在哪裡,別耍小聰明。然而林區態度真誠,似乎是真心想表現出和藹可親的樣子。
「我准你進家門就應該已經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了。」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告訴我,關於我的家人你還知道什麼?」
原本把雙手撐在公事包上的林區抬起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揮了揮。
「恐怕不多。除非必要,不然我們不喜歡插手管太多。我知道她們星期五就要回來了,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三天可以來處理我們的事。時間綽綽有餘。」
「我們的事?」
「當然!」
林區從公事包裡拿出兩個薄薄的文件夾放在一旁,把公事包推到一邊。
「泰德,你有沒有想過要謀殺誰?」
這人可還真是有話直說!
「你是警察?如果是的話,你早就該先表明身分。」
泰德站了起來。文件夾裡一定滿是不堪入目的照片。警方把他當成謀殺嫌犯跟監,認為意圖自殺就證明他有罪。所以林區才堅持要進到家裡來。難道他是FBI探員?
「泰德,我不是警察。請你坐下。」
「請你現在就離開。」泰德一手指著大門,好像怕林區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去一樣。
「你真的要我走,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麼發現你要自殺的嗎?」
這傢伙很厲害,因為泰德確實想知道。
「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解釋。」
泰德依然沒坐下。
「這時間夠了,我現在就跟你說明。我服務的團體希望像你這樣的人,能認識一下我手邊的這些人。」林區把手放在文件夾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一起來看個文件夾。你是聰明人,很快就會懂的。」
林區把一個文件夾移到桌子中間翻開、轉向泰德;泰德依然兩手叉腰站著。
第一頁是一份警方文件的複印本。文件邊上有一名男子正面和側面的口卡照。照片中的人年約二十五歲,有著古銅色皮膚,頭髮用髮膠梳得整整齊齊,一臉挑釁地看著鏡頭,下巴微微向上揚,淺色眼睛睜得老大。他的名字是愛德華.布蘭。
「布蘭曾因為犯下情節較輕的偷竊和攻擊罪遭判刑,」林區邊翻頁邊說道,「這次檢警指控他謀殺女友。」
有件事情泰德沒搞錯,文件夾裡確實有好幾張不堪入目的照片。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女子遭殘忍謀殺的照片,屍體處在床鋪和衣櫥間的狹小空間,赤裸的上半身至少有七處穿刺傷。
「她叫亞曼達.赫德曼,經常跟布蘭見面;不過他們的關係並不太正式。布蘭長期替她弄便宜的毒品來,他們也多次嘗試正經的談戀愛,不過兩人的共同朋友都說他們總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有人發現赫德曼陳屍在自家公寓後,警方直接找上布蘭。他承認曾經因為吃醋而與赫德曼發生爭執,但是絕對沒有拿刀殺她。你想知道故事結局嗎?檢警沒有任何證據,最後只好放了他。」
泰德聽著聽著坐了下來,眼睛盯著照片。林區翻過一頁。有幾張細部特寫照片:赫德曼浮腫的雙眼、胸部極深的傷口等,身上到處都是瘀傷。
「無罪開釋?」泰德大惑不解地問道。
「這混帳很小心,沒有直接用拳頭打她,警方事後也沒有找到凶器。房子裡到處都是他的指紋,但是死者身上卻一個也沒有。」
「但是他承認曾與死者爭吵,這等於是認罪了。」
「辯方宣稱這是布蘭遭施壓後所做的自白,其實他們也不算全然說錯,而且還提出了遭施壓的證據。不過真正讓他脫罪的,是法醫驗屍報告裡的死亡時間。檢方專家認定死亡時間在晚上七點到十點之間。好幾名證人都表示,在這段期間內,曾在低俗的『黑帽』酒吧看到布蘭。他似乎特別計畫過,要盡可能讓更多人看到他出現;有超過三十名可靠證人指稱曾看到他,甚至還有停車場的監視錄影畫面佐證。」
泰德翻到下一頁。出現更多赫德曼屍體的照片,還有一些文件的複印本,其中有幾個用螢光筆標註的段落。
「你已經全部都弄懂了,對吧,泰德?」
事實上,泰德確實開始懂了。
「你們怎麼知道是布蘭殺了她?」
「我們組織在司法體系裡有線人。我指的不是罪犯,我們不太喜歡跟罪犯打交道。我指的是當謀殺案情另有蹊蹺時,一定會接到消息的律師、法官或助理。而我們就負責……消除疑慮。而布蘭這案子的原因實在是太簡單了,幾乎可以肯定那傢伙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們聘請了一位專家,來釐清在什麼情況下,死亡時間的判定會出現重大錯誤。他說證據會受到發現屍體時的溫度所影響。法醫知道人體死亡後體溫下降的曲線而……」
「我知道那些程序。」泰德打斷他的話。「我也有看《CSI犯罪現場》。」
林區笑了。
「那麼我就直接說了。我們看過犯罪現場後就懂了。亞曼達.赫德曼的一樓公寓樓下,之前是一間洗衣工廠,現在已經搬空了。在她陳屍的地板下方,正好就是主要的散熱管。所以屍體的溫度才得以維持,使降溫的速度比正常的情況還慢。」
「也就是說那傢伙在更早之前就動手殺人了。」
「正是如此。比法醫推斷的時間還要早六到八小時。她的死亡時間不是晚上,是中午,在布蘭還沒有到酒吧的時候。」
「沒辦法重啟調查嗎?」
「已經提出上訴,法院也准了。我們不怪司法系統,而是認為,有時候那些混帳就是會鑽法律漏洞。可悲的是,有時候也會發生相反的情況。不過,冤案和鑽漏洞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不認為嗎?」
泰德不需要再聽下去了。
「你要我去殺了布蘭,對嗎?」
林區笑得露出一口完美的白牙。
「我就說你是個聰明人。」
3
他停在冰箱前面。蘋果形狀的磁鐵把荷莉的照片吸在冰箱門上,他忘記拿下來了。兩個女兒在照片邊緣貼滿同心方形的亮片做裝飾。荷莉正從海裡跑出來,身穿一套泰德向來都很喜歡的紅色比基尼。她笑著把頭側向一邊,美麗的金色長髮如波浪般擺動。拍照的那一刻,她另一條腿剛好被膝蓋遮住,從畫面上看起來她只有一個支點,彷彿違反最基本的平衡原理還能站在那裡一樣。
這張照片已經在那裡很久了。泰德看著照片,想不起來當初把它帶到廚房的原因,他捻起照片一角將它扯下。他彷彿可以聽到荷莉的笑聲,緊接著是她從書房門口傳來的哭聲,中間還夾著尖銳刺耳的尖叫……他怎麼能對她做這種事?
泰德隨手拉開一個抽屜,把照片跟一些看來陌生的餐具放在一起。
冰箱裡還剩下兩瓶啤酒。他單手抓著瓶口,用腳把冰箱門踢回去關上,靠在流理台邊站著。林區還在客廳裡等著,儘管是泰德突然想請他喝一杯的,不過他現在卻後悔了。泰德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因為當這陌生人向他暗示該計畫後,他覺得身體竄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搔癢感。他本人對私自執法並沒有什麼特殊想法──就字面上嚴格來說,他並不贊同──,不過他確實認為,如果少了布蘭這樣的害蟲,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他不鼓勵殺人,也一點都不支持死刑──至少在有人問他時,他都是這麼回答的。有時候,他在靶場上看著靶紙移動時,會努力瞄準頭部,想像自己是在剷奸除惡,消滅犯下令人髮指罪行的大惡人。泰德點了點頭。嚴格來說,林區不是推銷員,不過他正好把話說到點上,令泰德認真考慮他的提議。
他眼神緊盯著蘋果形狀的磁鐵。現在已經看不到荷莉的照片,他能夠頭腦清晰地思考了。林區的點子很吸引人;但除此之外,還有更深層、更有說服力的原因,泰德深信如果下手殺掉惡人,荷莉和女兒就會認為他是捍衛正義的使者,而不是怯懦膽小的懦夫。
他走回客廳時,突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覺得客廳裡不會有人了。林區可能早已離開,或者更糟糕的是,他會發現兩人的談話只不過是自己想像出來的而已。
不過林區還在客廳裡,面前依舊擺著兩個文件夾。他站起身接過泰德遞來的啤酒瓶,歪了歪頭道謝,大大喝了一口。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泰德再度坐下來。
「自殺的事嗎?」
泰德點了點頭。
「組織自有方法,泰德。這方面我不確定能不能跟你多說。」
「如果你要我去殺人的話,我認為至少我有權利知道。」
林區想了一下。
「這代表你已經接受我們的提案了嗎?」
「這不代表任何事,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樣很公平。」林區又喝了一口酒,把瓶子放到桌上。「我們有兩種選擇候選人的方式。大部分的候選人都是透過第一種方式遴選出來的,不過這種也比較沒有效率。這肯定是有點可惜。我們和認同組織理念的心理學家合作,他們在遇到有潛力的個案時,就會通知我們;組織和配合的心理學家都瞭解,這麼做已經侵犯到一部分病患的隱私。然而我們從來不會強迫任何人。我們會到候選人家中拜訪,就像我今天來這裡一樣,然後提出我們的提案。如果候選人不接受的話,我們便會默默消失,不留痕跡。不過就你的例子而言,我必須承認我登門拜訪的時機比平常還更不是時候。我以為……我以為來太晚了。」
「你在監視我嗎?」
「嚴格來說並沒有。到了候選人家門口時,我習慣會稍微看一下房屋。不過在你的案子上,儘管我們已經知道你的妻女外出遠行,但總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家人或朋友在現場……或者家裡養了條不喜歡外人打擾的狗。在我繞著房子外圍走動,確保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時候,從書房窗戶看到你準備下手做的事。」
「我懂了。所以你們確實在監視我。」
「很抱歉。我們盡可能不去打擾人們的生活。」
「另一種篩選方法是什麼?」
「噢,對。你瞧,泰德。很多人非常感激組織,覺得對我們有所虧欠。很多我剛剛跟你提到的專業人士也是組織成員,不過一般來說都是……」
「跟受害者有關的人。」泰德指著文件夾說道。
林區似乎比較習慣迂迴的暗示,不太喜歡把話挑明地說。他臉上飛快閃過一絲不悅的表情。
「正是如此。」林區承認,準備轉回正題。「現在讓我跟你說明另一個文件夾裡的內容。」
林區把布蘭的文件夾放到一邊,打開另一個薄薄的文件夾。第一頁有張彩色照片,有個身穿救生衣、年約四十的男子,拿著釣竿站在船的甲板上,手裡還抓著一條體型大得異常的魚。
「這又是誰?」
「他叫溫德爾,或許你曾聽人提過,他是極富盛名的企業家。」
「我不認識他。」
「這樣最好。」
泰德翻了一頁,這份文件夾裡只有幾張打印出來的文件,還有幾張標了地址的地圖。跟另一份相較之下,這份資料少得可憐。
「是誰打算殺了這名企業家?他太太?」
林區露出一抹微笑。
「他沒有老婆,也沒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跟布蘭不一樣,溫德爾跟你比較像。」
泰德聽了挑起兩條眉毛。
「他一樣也打算要自殺,」林區說道,「他跟你一樣飽受痛苦,也知道身邊關愛他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泰德,以下是我的提議:你去殺布蘭,為亞曼達.赫德曼的家人討回公道,讓他們獲得心靈上的平靜,我們提供的報酬就是讓你加入我們的行動鏈,溫德爾是一個環節,你是接下來的那一個。」
泰德只想了一秒,立刻就懂了。
「我殺了布蘭之後,要再去殺溫德爾?」
「正是如此。他已經知道了,到時會等著你上門的。同樣的,你殺了溫德爾後,就能在家裡等行動鏈裡的下一個人上門。泰德,請你考慮一下。想想看對你的家人來說,兩者有什麼不同,是發現你遭陌生人入室槍殺比較難過,還是發現你自殺……」
「別說了。」
「我知道你都已經想過了,」林區不顧泰德阻止繼續說。「知道自殺總比默默消失要好。但眼下你有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機會,由別人來下手,讓你在後人的記憶裡,成為不幸的凶案被害者。想想看,對你兩個女兒來說,相較之下遭人殺害是多麼容易走出的傷痛。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但是很多子女,尤其是年幼子女,終其一生都無法克服……」
「夠了!我已經瞭解了。」
「那麼,你的答案是?」
「我想我應該多考慮一下。溫德爾是無辜的。」
「算了吧,泰德。這事我做過很多次,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這項協議不只對你好,也能夠幫助溫德爾,現在他正在湖邊別墅裡,等著有人幫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林區不為所動。事實上他還笑得更開心;正如他剛剛所說,這第一步的說服行動他已經做過很多次了,知道如何回答各種問題。他的角色就像電話推銷員一樣,只要跟著教戰手冊裡的話術來講就行了。
「我們扮演的是故事裡的好人,泰德。我們深信殺人者必須受死。我們聯繫的人選僅限於那些嘲諷體制,並準備好為公義犧牲生命的人。現在我們選上了你,這是你的機會,我想恐怕還是你最後的出路。」
泰德垂下目光,盯著自己的膝蓋。他在書桌上發現的紙條從褲子口袋裡露了一角出來。他都不記得自己把紙條塞口袋裡了。林區正用期望的眼神等著他答應,他小心避開林區的視線,把紙條抽出來攤平。
上頭寫著開門。這是你最後的出路。
跟剛剛林區說的話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