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1
在通俗與雅正之間,遊走歷史與偵探的筆--貝雷茲-雷維特的西班牙旋風
「文學再怎麼博大精深,一定要趣味橫生,引人入勝,否則讀者大眾聞文學色變,逃之夭夭」,這是近十年來引領西班牙書市風騷、而且贏得《紐約時報》和《時代》雜誌讚賞的西班牙小說家貝雷茲-雷維特(Arturo Purez-Reverte,1951-)的文學信念和寫作的理由。擁有21年戰地記者資歷(1973-1994),迄今也有21年創作經驗(1986-2007)的貝雷茲-雷維特,過去親臨戰爭現場,手持麥克風以渾厚鏗鏘有力的聲調傳遞給觀眾波濤洶湧、步步殺機的戰爭驚險,如今,他把那支擴大音效的麥克風轉變成遒勁有力的健筆,從記者轉換為小說家,完成22部小說,經翻譯成34種語言,在50個國家和讀者分享他重構歷史、編織冒險、耙梳偵探懸疑和英雄俠客的盎然趣味。
一手寫長篇小說、一手寫冒險系列
1991年,貝雷茲-雷維特開始在《XL周報》撰寫短評,這些短評同時在該集團發行的25份報章雜誌刊登,意味有450萬個可能的讀者。
1994年結束記者生涯之前,貝雷茲-雷維特已經出版6部小說,其中的《擊劍大師》(El maestro de esgrima,1988)、《法蘭德斯棋盤》(La tabla de Flandes,1990)、《大仲馬俱樂部》(El club Dumas,1993)紛紛獲得美國、法國、瑞典、丹麥等國肯定,咸認貝雷茲-雷維特是解剖歷史、撰寫推理、偵探小說文類的箇中好手,然而當時在西班牙國內,貝雷茲-雷維特獲得各方肯定的才華仍然限於新聞報導獎項。
1995年貝雷茲-雷維特以蟬聯暢銷書榜46週的《聖堂密令》(La piel del tambor)成為書市的焦點,彼時雖有若干資深作家諷刺說道:「有貝雷茲-雷維特在文壇活躍,始能對照凸顯優質作家的作品,彰顯嚴肅文學的深邃與內涵。」儘管如此,貝雷茲-雷維特揮筆的勁道不曾停息,1996年他更試圖創造和福爾摩斯、菲力浦.馬羅、赫丘勒.白羅類同角色的人物,融合了劍客、海盜和騎士精神,鋪陳一系列的大眾歷史俠義小說。首部曲以《阿拉特里斯德隊長》(El capitan Alatriste)為名,開啟六部冒險系列寫作計畫,小說背景以十七世紀菲利普四世在位時期朝廷的「官場現形記」,以及西班牙黃金世紀海外征戰由盛轉衰的頹勢及社稷百態,故事系列從阿拉特里斯德出生(1582)寫到他44歲(1626),年少從軍參與西班牙對法蘭德斯(今之法、比及北歐低地國總稱)戰役,最後歸鄉回到西班牙。「隊長」只是個諷刺的綽號,若將這名字解構,阿拉特里斯德是「悲傷的阿拉」,他是個甘草人物,也是個反英雄類型,又像行俠仗義的吉訶德,也像《神鬼奇航》的「傑克隊長」。第六部《東岸雷凡特的海盜》(Corsario de Levante)到2006年始完成,阿拉特里斯德隊長和他一干伙伴沿著西班牙東海岸回到安達魯西亞的塞維亞,接受國王昭告的新任務。這十年間,在構思取材阿拉特里斯德的冒險與境遇時,貝雷茲-雷維特同時推出其他小說,讓期待「阿拉特里斯德隊長」續集的讀者,同時享受閱讀其他小說的樂趣,繼續浸淫以西班牙歷史、地理為小說藍圖的作品,例如《海圖迷蹤》(La carta esferica,2000)、《南方女王》(La reina del Sur,2002)、《戰爭畫師》 (El pintor de batallas,2006)幾乎都與「隊長」系列同年度出版,受到的矚目與喝采不下「隊長」系列,如此交叉創作,彷彿潘妮洛碧日夜不停織拆壽衣的耐力,讀者和阿拉特里斯德隊長不用等到故事結局,貝雷茲-雷維特在書市的旋風已然形成。
兼容學術趣味和影視娛樂
如今,文壇物換星移,貝雷茲-雷維特和他的作品已經成為學術殿堂從歷史小說、大眾文化和偵探小說切入研究的重要文本,也是電影、電視劇尋求題材和腳本的靈感來源,不僅出版社以新面貌重新推介這些小說,學界與讀者也回首研讀他十餘年前的《法蘭德斯棋盤》、《大仲馬俱樂部》、《擊劍大師》、《阿拉特里斯德隊長》,這些作品皆已拍成電影或電視劇,例如1994年英、西合作,由凱特.貝琴薩主演的《法蘭德斯棋盤》(曾有中譯譯為《人面獸心》或《赤裸的微笑》); 《大仲馬俱樂部》由波蘭斯基執導,以《第九扇門》為片名;而屬於大部頭長篇巨著的《海圖迷蹤》,也在今年完成影片後製。貝雷茲-雷維特的書迷從文字轉換成視覺影像的凝視者,繼續追隨不同藝術文本的呈現方式。
另一方面,貝雷茲-雷維特文學創作的努力終獲肯定。2003年6月,他獲選成為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院士,他以〈十七世紀莽夫的語言〉為題演講,在西班牙最高學術機構談論黃金世紀時中下階層最真實貼切的民風俚俗。諸多轉變與榮耀,多產叫座的事實印證貝雷茲-雷維特的作品有其歷史底蘊及陶養,他發揮雅正和通俗文學的特點、讓沉重的歷史以詼諧幽默的面貌在扉頁間浮現,俠客豪情的主角人物談笑風生,也出糗逗趣,讓讀者認同書中人物,跟隨他們的際遇,很快在閱讀追蹤西班牙歷史的隧道中點燃一盞明燈,接觸到自己國家文化的輝煌與黑暗,也認識諸多正史與教科書中不曾記載的文人雅士的軼事,恰如許多評論指出:「西班牙的帝國殖民史最漫長,黃金盛世(十六、十七世紀)的文學作品質量最豐富,除了王宮貴族,更讓許多痞子、流浪漢、海盜、惡棍等中下階層的角色顯影,貼近普羅大眾。貝雷茲-雷維特善用並再現這幾世紀來盤根錯結的征服史、宣教業、愚民政策或宮廷祕史,讓每個歷史或虛構的人物都能保有他的尊嚴。」
歷史框架下的廣泛取材
難能可貴,中文書市將以章回小說的敘事趣味向中文讀者陸續引介貝雷茲-雷維特七部小說,他該也是西語國度第一人在中文出版界以如此氣勢出版作品的作家。事實上,他的作品在台灣是「重出江湖」,際遇好比他在西班牙前後十年不同的聲勢與格局。西語作品跨界到台灣從來不是一個強勢的出版品,但是讓中文讀者認識西班牙的作家與其讀者的結合,如何形成一種文化力量和閱讀習慣,也是出版界積極正面的貢獻。西班牙人會閱 / 悅讀貝雷茲-雷維特的小說,好比一般大眾喜愛稗官野史、驚悚懸疑電影或武俠小說的熱忱。今天貝雷茲-雷維特的旋風和寫作風格形同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布拉斯哥.伊巴涅茲(Vicente Blasco Ibanez,1867-1928),帶給西班牙讀者對歷史和本土的嚮往和著迷。當然,貝雷茲-雷維特的作品也需要時間的淬煉才能知道未來的讀者會不會拋棄它們。喜愛《達文西密碼》的懸疑和解構藝術知性之旅的讀者,不致抗拒早在十餘年前便面世的《法蘭德斯棋盤》、《聖堂命令》或是最新巨作《戰爭畫師》(El pintor de batallas, 2006);熱愛海洋文學如《金銀島》中真誠與冒險的精神,梅爾維爾《白鯨記》中海底探險、體驗惡劣環境與困頓生活的挑戰,康拉德作品中疲憊返鄉的英雄和出發前迥然不同的心境……等等作品的同好,不會拒絕認識地中海海岸的傳奇:《海圖迷蹤》。
這七部作品都屬於偵探小說,也有屬於這類創作典型的橋段和人物:老奸巨猾的權貴,聰明 / 致命的女人,博學多聞的「專家」,小卒變英雄的甘草人物。七部小說主要都以西班牙歷史、地理幅員為背景;貝雷茲-雷維特著墨在喚起古老的、傳統的、被遺忘的歷史記憶,並向這些歷史致意 / 致歉。每一部作品經過詳實考究,逼真呈現每種專業的藝術與特質,以及時代背景和人物隸屬區域所使用的語彙和語法。此外,我們也可以看到貝雷茲-雷維特以佛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滲入小說人物性格的企圖心。例如《法蘭德斯棋盤》運用現代的修復技術和偵探推理去透視中世紀末的謀殺案;棋子的顏色象徵和對位公式,在在顯露作者以棋盤為鏡,交叉編織陷阱與懸疑的棋中棋。《戰爭畫師》影射的克羅埃西亞和波斯尼亞戰爭(1992-94),隱含著貝雷茲-雷維特記者生涯的寫照;這當中,攝影、戰火、繪畫、對話都成了再現記憶與創傷的媒介,兩個不同際遇的人的交會,透過這些媒介,封鎖也揭開了內心的孤寂與傷口。《聖堂密令》裡高科技的電腦駭客對照傳統宗教信仰的熱忱,尤其將每個人物的身體論述和凝視的心理學描繪的相當細微。《擊劍大師》在十九世紀再現古老的騎士和劍道精神,也披露政治的貪腐和罷黜女王的光榮革命。一把劍將年輕的仕女和成熟的大師結合起來,擊出了精神分析中最常探討的三種慾望:情欲、權力和知識。《大仲馬俱樂部》呈現典型的互文書寫和後設小說擬仿;《海圖迷蹤》著墨十八世紀海洋地圖、儀器、製圖測量等工具的考證,勾勒出截然不同的「挖寶」探險:科學探索v.s. 物質誘惑兩種對立的價值策略;《南方女王》裡一開始便以「電話響了,她知道將會被做掉……」凸顯了女性的身分和性命攸關的張力; 加上疆界的混雜—西班牙南部、北非、墨西哥,毒梟、警探……火線交錯的驚險,以及行話和地方口語混雜的書寫,顯現貝雷茲-雷維特同中求異—在相同框架下廣泛取材的寫作構思。
七部作品雖然各自獨立,許多情節卻又彼此銜接,交互引用,刻意營造謎中謎、書中書、仿諷、多層次語境論述等典律的指涉技巧。以廣被討論的三部曲為例 (《法蘭德斯棋盤》、《聖堂密令》和《大仲馬俱樂部》),《聖堂密令》的敘述拉回到《法蘭德斯棋盤》的故事與氛圍; 而《大仲馬俱樂部》裡彷彿見到《基督山恩仇記》和《三劍客》隱形其中; 另外,小說每一章節的註釋引文,都牽引出更多的史料和相關作品,它們可能是走迷宮裡誤導的線索,也可能是破案解碼的關鍵。小說第一句話開始,便點出背後所隱含、錯綜複雜的歷史與文獻。「密封的包裹隱藏著一個謎,這個謎中有更多未解之謎……」(《法蘭德斯棋盤》); 「我叫波利斯.巴肯,我曾翻譯過《帕爾瑪宮闈秘史》……」《大仲馬俱樂部》」; 「曾為海盜的電腦駭客入侵梵諦岡電腦系統……」(《聖堂密令》)。當然,除了這三部曲之外,也有因為指涉的枝節和繁複的專業技術,致使長篇敘述時而切斷緊湊的情節 (例如《海圖迷蹤》),褒者讚譽是懸疑、知性,讓讀者成為共犯結構; 貶者謂之冗長龐雜。可以窺出,貝雷茲-雷維特效法波赫士〈巴別塔圖書館〉或艾可的《玫瑰的名字》的敘事技巧的企圖。
在地情感,全球閱讀
貝雷茲-雷維特的作品從叫座到叫好,其實並沒有脫離西班牙文學創作的基本路線。西班牙文學、文化的變異,常以佛朗哥逝世後這三十年來作為觀察新興文化發展的階段,文學創作依然在歷史小說、情色小說和偵探小說三個大框架中發展,也有作家被區域、都會或鄉土特色區隔,形成「某某風格 / 派作家」的潮流。嚴肅文學(叫好)作家苦心孤詣寫出幾部佳作,囊括重要文學獎項後,便有封筆的趨勢; 有的或拋不開對歷史的承諾與責任,因此詮釋歷史無法釋放正面的重擔,書寫筆觸更沉重;若干偵探小說家曾經風靡一時,以當代政治社會為背景,琢磨推理、科學分析,較少觸及歷代歷史的傷痕;情色小說家以女作家居多,都會生活、飲食男女、兩性問題都隨著社會的開放形成文學創作的顯性主題; 追隨奇幻文學或是後設小說創作技巧也有一炮而紅,卻有後繼無力之虞。說貝雷茲-雷維特大膽批其逆鱗,揭發西班牙大國崛起的霸道也罷,或是揶揄自己國家殖民帝國衰頹蕭然亦可,他融合歷史小說和偵探小說的迷魅,大家讀歷史不再沉重,享受偵探懸疑的刺激卻可以從中挖掘不知道的歷史真相,找到自己。
後現代西班牙「眾聲喧嘩」的現象裡,西班牙讀者喜歡閱讀自己(雖然逐漸有「大歐洲」概念),也隱約散發一股懷舊愁緒,以伊比利亞半島為根基的書寫很能召喚他們的心靈。如同海史密斯(P. Highsmith)在《懸疑》裡提到的「很激動、充滿感情去感受一則故事、一段歷史」。當旅行文學風潮盛行(非關想像的旅行文學),海洋議題被重新關懷時,全球各地的作家似乎熱愛飄洋過海,寫異地旅行文學,西班牙作家卻偏愛書寫在地之旅。同樣的道理,美式的驚悚懸疑或暢銷手法,為何不可以是「西班牙製造」?十餘年來,貝雷茲-雷維特就在這種書寫自我的內在需求中滿足了讀者的閱讀慾望。
美國媒體的讚譽或許跨大了些,但總是掌握了些許證據,才寫出了這樣的評語:「貝雷茲-雷維特是約翰.勒卡雷和馬奎斯的結合」。
張淑英(台大外文系教授)
導讀2
那年,我在法蘭德斯遇見貝雷茲-雷維特
兩年前的秋天,我在法蘭克福書展的版權中心見到了西班牙國民作家阿圖洛.貝雷茲-雷維特的文學經紀人。那年我先是誤打誤撞賣出《風之影》的版權,又陰錯陽差與馬奎斯的經紀公司展開合作,正積極開拓西班牙文學的代理版圖。我對當代西班牙文壇認識極其有限,但貝雷茲-雷維特的名字卻是如雷貫耳,也理所當然成了我的頭號爭取對象。
貝雷茲-雷維特筆下的藏書世界
說來慚愧,我對貝雷茲-雷維特的最初印象不是來自小說,而是羅曼.波蘭斯基根據《大仲馬俱樂部》拍成的電影「鬼上門」(The Ninth Gate)。這個錯誤的開始肯定會被他的書迷視為褻瀆,因為電影版是公認的失敗之作,重要情節被完全刪除,結局更有種B級片的撲朔迷離,和原著的顛峰成就實在相差太遠。飾演古書傭兵的強尼戴普當時還沒鹹魚翻身,戲裡十足失意邋遢模樣,刻意扮老又欠缺說服力,但是他活躍的那個神秘幽暗的藏書世界太有魅力:拍賣會、老舊的古書店、嗜血的收藏家、高科技的藏書室、絕版的珍本書、禁忌的插圖和謎樣的手稿。電影拍得再爛,光看這些就足以讓愛書人口水流滿地。
看完電影後,我當然抱著朝聖的心態,乖乖到書店拎了本原文書回來,不過始終沒有認真看完。憑著這麼一點模糊的記憶,我循線找上貝雷茲-雷維特的經紀人。他的作品其實已有兩部被譯成中文,經紀人也早有中文代理,為什麼要重頭來過?當時《風之影》尚未出版,誰也無法預見後來台灣書市掀起的西班牙旋風。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說服她的,也許因為我的理由冠冕堂皇:「像貝雷茲-雷維特這樣地位的作家,應該要有出版社(重新)系列好好經營」;也許是她從我眼中看出某種書迷才有的熱切;也許她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
總之,我拿到了代理權,興高采烈地離開會場。書展結束後,老闆開車帶我從波昂出發,馬不停蹄到荷蘭和比利時走了一趟。老闆在德國住了十多年,對當地書市瞭若指掌,而德國又是翻譯書百花齊放的出版大國,貝雷茲-雷維特的作品先後由幾家出版社經營,幾乎全數有德文譯本。我很好奇英美乃至西班牙作品在德國的銷售表現,一路上問個沒完,講的都是版權經。
相遇在法蘭德斯
我們先到阿姆斯特丹,那兩天一直陰雨,灰濛的天色像極了荷蘭畫派的陰鬱色調。低地國荷蘭的人口僅有一千六百萬,卻有著異常興盛的出版業,購買外國版權尤其積極,引進速度甚至還在德國之上。阿姆斯特丹又是熱門的國際觀光勝地,居民的英語能力普遍很強,連英國最大的連鎖書店Waterstone’s都來此設點。最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在一家老舊書店的地下室,找到一批貝雷茲-雷維特作品的英譯本,包括英國版的《聖堂密令》、美國版的《海圖迷蹤》和《擊劍大師》。回波昂後,我又迫不及待上網到亞瑪遜訂了《法蘭德斯棋盤》、《南方女王》和《阿拉特里斯德隊長》的美國版,算是把貝雷茲-雷維特作品的英譯本都收齊了。
回德國途中,我們繞經比利時,臨時決定在布魯日(Brugge)停留。比利時比荷蘭更小,人口不到台灣的一半,還根據語言族群劃分為荷語、法語和德語三個區。布魯日是西法蘭德斯行政區的首府,更是著名的藝術之城,像個被裹藏在時間膠囊裡的中世紀小鎮,只是裝上了現代櫥窗。布魯日全城只有十來萬人,徒步半天就可以走完,可是每一個轉角都是一幅美景,我總算稍能體會為何很多人深深迷戀歐洲。
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旅行幾乎就是在古代的法蘭德斯(Flanders)繞了一圈,這個位於荷蘭、法國和比利時之間的地區,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著名的藝術和文化之鄉,更是貝雷茲-雷維特長年心繫的所在:他筆下的劍俠「阿拉特里斯德隊長」曾經投效西班牙軍隊,在八年戰爭時遠赴法蘭德斯鎮壓叛亂,並且贏得「隊長」封號;小說開頭便引用了詩人馬金納(Eduardo Marquina)的作品〈在法蘭德斯夕陽已經西沈〉。我們在法蘭德斯與貝雷茲-雷維特的作品相遇,像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彷彿冥冥中早有安排。
開風氣之先的西語歷史懸疑
1991年,貝雷茲-雷維特以一幅十五世紀法蘭德斯畫派的古畫為謎團核心,精心佈置的《法蘭德斯棋盤》,成功地揚名國際文壇。這本書不僅摘下法國偵探小說大獎,被瑞典偵探學院選為年度五大翻譯小說,還被紐約時報選為矚目好書。如今漫遊者文化同樣選擇此書,作為貝雷茲-雷維特全系列作品中譯的起點。
後來的《大仲馬俱樂部》更讓貝雷茲-雷維特的聲望達到顛峰,這本書攻佔各國暢銷排行榜冠軍,翻譯成三十多種語言,並且入圍了國際推理讀者協會的麥卡維提大獎(Macavity Award)。紐約客雜誌用「後設黑色小說」(noir metaficion)來形容這部描寫真假古書、惡魔崇拜、秘密結社和黑魔法陰謀的文學驚悚小說,還說讀者「就算拿著一本拉丁文字典和《三劍客》作為對照,也沒法猜透作者一個接一個精彩的情節轉折。」
眼尖的讀者也許會發現,《大仲馬俱樂部》裡的各種元素,與《風之影》有些神似。不過我們必須弄清先後次序:《大仲馬俱樂部》成書早在1993年,若要論描寫古書界的陰謀謎團,或者運用大量知識為底的懸疑小說,雷維特絕對是開風氣之先;在西班牙如此,即使和英語世界的書寫者相比,他可能也罕有敵手。我們甚至可以說,沒有《大仲馬俱樂部》,或許就不會有《風之影》。所以當2004年《風之影》英譯本在美國出版,華盛頓郵報的書評主筆麥可.德達(Michael Dirda)撰文盛讚,就特別提到:「如果你喜歡貝雷茲-雷維特的《大仲馬俱樂部》,那一定也會喜歡這本書。」
貝雷茲-雷維特與《風之影》關係的交相纏繞,可還不止於此。我們現在用後見之明彼此對照,更見其中因緣際會的巧妙。就以羅曼.波蘭斯基為例,他對古書顯然情有獨鍾,拍完了《鬼上門》還意猶未盡,後來也想籌拍《風之影》的電影版,偏偏作者薩豐不願出售版權。
重征英美語系讀者
尤有甚者,貝雷茲-雷維特作為一個外來作家,他在英語系國家的出版歷程,一路走來也是幾番波折,近幾年來更因為《風之影》走紅而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貝雷茲-雷維特在國際上成名已久,在歐洲當然是家喻戶曉,到了英美等國,則因為讀者很少看翻譯文學,多少還有點孤掌難鳴。2004年,《風之影》的英譯本在英美上市,成為英國史上第一本登上排行榜冠軍的翻譯小說,也是美國近代賣座最佳的西語文學。突然間,西語文學成了炙手可熱的產品,各大出版社都摩拳擦掌,打算進軍翻譯市場。
《風之影》在美國推出後不到三個月,企鵝集團Putnam出版社的資深編輯珍妮佛.赫希(Jennifer Hershey)率先發難,大手筆簽下貝雷茲-雷維特的六本「阿拉特里斯德隊長」歷史冒險系列。誰知隔年她就轉投藍燈書屋旗下,這六本小說只好忍痛留在舊東家。但是作家往往跟著編輯,貝雷茲-雷維特 2006 年的最新長篇力作《戰爭畫師》美國版權還是落到了赫希手裡。風水輪流轉,當年《風之影》本來由藍燈書屋的史考特.摩耶斯(Scott Moyers)簽下,後來他卻和主管安.葛多芙(Ann Godoff)跳槽企鵝集團,還順便把書帶走,現在藍燈總算扳回一城。
企鵝集團雖然痛失貝雷茲-雷維特,至少還保有「阿拉特里斯德隊長」,加上由「亞拉岡」維果莫天森主演、號稱西班牙影史最高預算的電影版轟動上映,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兼具。更何況不久前他們才從貝雷茲-雷維特原本的美國出版社 Harcourt 手裡搶來《南方女王》,也有很好的銷售表現,華爾街日報稱讚他是「勒卡雷加馬奎斯」,還有人說《達文西密碼》和《四的法則》加起來都比不上他一本作品。
Harcourt 雖然新書搶不過別人,誰也不能否認他們十幾年前就開始經營貝雷茲-雷維特作品的獨到眼光。Harcourt 擅長購買平裝版權,賦予嶄新生命,於是也趁著這波西語文學熱,把貝雷茲-雷維特的《擊劍大師》、《聖堂密令》、《海圖迷蹤》等五部舊作全部重新包裝,算是不無小補。
《風之影》的英國編輯克斯蒂.鄧希斯(Kirsty Dunseath)精通西班牙語,具有無人能及的選書優勢,她也拿下了「阿拉特里斯德隊長」系列和《戰爭畫師》版權,還簽下西班牙書商文學獎得獎作品《母親的謊言》,可謂名作盡入袋中。
一場空前激烈的西班牙語文學爭奪戰,已經在英美出版界正式開打。在當下的台灣,由於《風之影》的驚人銷售成績,使出版社競相投入西語文學翻譯。貝雷茲-雷維特的小說過去未能在台引起廣大迴響,如今在漫遊者文化的悉心策劃之下,他的七部代表作將陸續與新一代讀者見面,我們也因此能「重新發現」這位大師的作品。
文/灰鷹(貝雷茲-雷維特中文版權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