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本地女子在橡樹大街商店慘遭殺害
《諾斯塢生活報》記者報導
警方正在調查一起上週三發生的姦殺案,一名女子在諾斯塢市區橡樹大街上的GAP服裝店內,遭蹂躪後被人勒死。
死者名叫安娜.凱瑟琳.穆爾,今年十七歲。有人在中午十二點過後發現她陳屍於一家服裝店,死者擔任該店的副經理。
諾斯塢警署的警探L.C.克萊頓在星期四證實,穆爾的屍體是被商店經理莉莎.史蒂芬斯發現的。當時她接到被害人父母的電話,因為安娜下班之後沒有回家,他們擔心女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有消息指出,穆爾遭受毆打並被勒死,同時有證據顯示她遭受性侵。
調查人員相信,凶殺發生在當晚八點四十五分之後,那時穆爾剛剛送走另兩位店員,他們準備趕在暴風雪之前回家。
「她告訴這兩人她把店門鎖上就會直接回家,」克萊頓說,「顯然有人把她攔下來了。」
警方希望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能有更多的進展以找出真凶。「我們的警探正在繼續調查詢問,以便確認嫌疑人。」警方女發言人唐娜.巴特利說。
穆爾原本將於今年六月從東諾斯塢高中畢業,她在這家商店打工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她原本計畫在秋天進入伊利諾大學,希望主修心理學,史蒂芬斯說。
安娜是戴維斯醫生和潔姬.穆爾的獨生女,她的父親是新技術生育診所的合夥人之一,該診所位於謝里登路,他在去年的一起槍擊案中受過傷。警方聲稱,沒有證據顯示這兩起案件之間有關聯。
星期四,服裝店仍然關閉,人行道和入口被警方的封鎖線圍著,他們正在搜集線索。警方希望星期三去過GAP店裡的人或者知道這起罪案相關訊息的人,能與他們聯繫。
穆爾的死訊在鎮上傳開後,當地居民表達了他們的哀悼之情。
「她是那麼美麗,那麼善良。誰會忍心這樣傷害她?」史蒂芬斯說。
「這真的讓我很不安,」一名不願意透露身分的女住戶說,「我晚上再也不會來這兒了。這個鎮已經不那麼安全了。」
她又補充了一句:「真是令人提心吊膽。」說話時她的眼睛盯著前門的警用封鎖膠帶。
到星期四下午,一個臨時性的紀念碑出現在通往東諾斯塢高中的主要入口兩旁,紀念碑由鮮花和標語組成。在數小時內,受害者的朋友們送來了動物填充玩具、照片、詩歌和其他表達哀思的紀念品。
「我真不敢相信,」一名自稱是死者朋友的學生說,「她愛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每個人也都愛她。」
10
每天早晨,警探在戴維斯打電話詢問時總是很禮貌。而短暫的談話結束後,每當警探坦白案件還沒有進展時,戴維斯也總能裝出一副有耐心的樣子。還好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實際上,罪犯的大致輪廓已經描繪出來了。警方認為凶手是個淺膚色的白種人;他們對他的身材有個大略的概念,這是從被害人身上的瘀傷位置和手臂上的受力方向判斷出來的,被害人的手臂斷成兩截。但這僅僅排除了小矮子和大高個的可能性。鑒於他們對此案件性侵經過的回溯,警方也排除了凶手是個胖子的可能性。可不可能是安娜.凱特認識的人呢?──這不太可能,因為如果她那晚是在等什麼人的話,她可能會告訴別人。但是,誰又能確定呢?法醫說傷口是由性侵造成的,但是對於州檢察官是否應該以強暴與謀殺兩項罪名,對歸案嫌疑犯一併提起公訴,法醫卻不做任何評論。當這個消息在報紙上出現後,戴維斯簡直暴跳如雷,警探盡力安撫他,並且向他保證,只要從一個被毆傷,又被凶手勒死的女孩體內發現新鮮的精液,那麼無論法醫怎麼說,在警方眼裡,這都是一起強暴案;然後,警探意識到自己這麼說明,刺到戴維斯的痛處了,該死,說話怎麼這麼不注意啊,於是他盡是不斷的道歉。戴維斯不得不讓警探安下心來,直說沒關係。他並不想讓他們變得那麼敏感。他想要的是警察和他一樣生氣、衝動。而警探也是理解的,穆爾一家想要的是一個交代。「我們知道你想要我們快點破案,穆爾醫生,我們也和你一樣想早日查出真凶,」他說,「但是這類案子通常需要耗費一些時日。」
警方經常告訴穆爾一家,有時受害人的朋友會在接受訊問時大聲說出心裡的話:這可能不值得一提,但是有個奇怪的傢伙總是在那兒晃來晃去……可是這次,安娜.凱特的朋友中沒有一個能夠提供有價值的線索。而且指紋太多反而毫無用處(警探說:「這個鎮上每個人都把手掌放到櫃台上過。」)。而從死者腕關節和頸部的瘀傷判斷,警方確信罪犯一定是戴著手套的。安娜.凱特的前男友丹尼爾.金尼被傳喚了三次。他沒有過分憂心忡忡,而且很配合,提供了血檢又帶了父母來,但從來沒有帶律師。警方對東諾斯塢高中學生的詢問仍在進行中。
現場還發現了一些金色毛髮,警方在比對了精液的DNA後,斷定這毛髮就是凶手的。還沒發現有任何嫌犯的DNA與這兩個微小的證據吻合。但是,這證據卻回答了一個未被問及的問題,它證明了一個沒被假設過的事實!在強暴發生之前或當時,她被毆打,在過程中或完事後,她被勒死了,她的一條手臂和兩條腿都有傷痕。兩台收銀機內的七百四十九元不翼而飛,也許還有一些架子上的衣服也不見了(尷尬的GAP店經理也無法確定,存貨一團混亂,但很可能有一些高檔T恤被拿走了,XL尺寸的。警方在他們的調查報告中把這點記錄下來)。
諾斯塢好幾個星期都不得安寧。麵包店、真值商店、諾客咖啡館、水果行,兩家冰淇淋店、六家餐館、三家理髮廳,還有二十多家其他商店,包括GAP服裝店在內,都開始在傍晚後準備打烊(但「白母雞」便利商店卻沒有)。越來越多的丈夫到火車站接他們的妻子,他們的車每晚都要在往火車站的路上排起車隊。警方也加班投入案件的偵查中,鎮上還向格倫考地區借調了兩名警官。十八歲以下的孩子,必須在宵禁前回家。芝加哥和密爾瓦基的電視台也在大街上安營紮寨了好一陣子(新聞工作者認為橡樹大街上只有GAP服裝店、地毯商店、停車場和殯儀館,不能產生足夠的「視覺效果」,於是就挑選在街角拍攝,因為那兒行人多一點,更有「生趣」)。但報導一件事情總有個開頭,況且也沒什麼可報導的了。於是有一天,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一起從大街上消失了,因為這一天西北大學籃球隊的一名隊員在訓練時突然暈倒,因動脈瘤猝死。
原有的秩序及時恢復了。到了春天,安娜.凱特也許還暫時沒有被人們忘記──壘球隊穿著印有「安娜」字樣的隊服;黛比.富勒被特別提名以填補安娜空出的學生委員會祕書一職;長達三頁的全彩年度紀念冊題辭也把安娜放在顯要位置。校園還處處記著安娜──但諾斯塢已經變得不再害怕。一個可怕的異鄉人在諾斯塢的街上殺了人,諾斯塢震驚了,人們採取了補救措施。悲傷過後,小鎮的生活就像那個異鄉人一樣,繼續前進。
11
戴維斯為妻子開太多藥了。他覺得自己也需要吃上幾顆時,就會從放在潔姬浴室裡的棕色藥瓶中取出一些膠囊,揉著肚子上的傷口,用蘇格蘭威士忌把藥吞下去。瓶蓋上設計了一個安全裝置,可以防止他的孩子拿到藥片發生危險,可是這自鳴得意的設計是多麼的殘酷。有時候,他會坐在馬桶上,兩手搓著一只水晶杯,分不清自己和潔姬是否已經吃藥上癮了,有一天他得出了結論,即使他們已上癮也沒什麼大不了。
潔姬近來很少笑了,平時就不苟言笑的戴維斯如今臉上更是明顯的沒了笑容。「我們不再做愛了。」有一天晚上,潔姬隔著餐桌向戴維斯這樣說道。桌上擺著放涼了的雞肉和從超市買來的酒(他們地窖裡的好東西已經吃完了,但卻沒有再添置過),戴維斯沒有表示異議。
習慣於因循守舊的他們默默地過著日子,可以幾天不說上一句話:戴維斯晚上鎖好房門,早晨第一個起床;潔姬負責家庭的日常生活;戴維斯在星期一上班之前清理廢物和可回收利用的垃圾;潔姬星期三去購買日用雜貨;戴維斯確保兩輛汽車油箱的汽油都不少於四分之一;潔姬每週兩次收拾要洗的衣物拿去乾洗,每週四更換床單。
有時候他們也說話,但通常是喝醉或痛苦到麻木的時候。說出來的話總是那麼殘忍,不留餘地。
「天啊,潔姬,妳要求真的有那麼多嗎?我向妳要過什麼了?媽的,我指望妳給我的還不夠少嗎?而妳連這麼少的一點都給不了!」
「你確實沒向我要什麼,戴維斯。你什麼都不要,也什麼都不給我。坦白說,這日子不是人過的。」
東諾斯塢高中的學生會主席是個瘦削的男孩,名叫馬克.凱帕格納。他帶著安娜.凱特的年度紀念冊來到穆爾家。這是安娜生前訂購的,她的名字壓印在封面上,是金色的。馬克述說了他如何把紀念冊傳遍整個班,讓每個人都在上面簽名。為了確保一個也不少,他甚至連續一週在第五節課時坐在自助餐廳外的折疊桌邊,尋找那些下課換教室時在走廊上錯過的同學。戴維斯和潔姬很感謝這個孩子,他們真心誠意地感謝他。但是戴維斯不準備看,他不願意讀到那些十幾歲孩子用戲劇化語言寫的感傷之辭,於是把紀念冊放在書架上,排在安娜一、二年級的紀念冊旁邊。他們倆相互保證,等到明年安娜生日時再看這本紀念冊。結果潔姬第二天就一字不漏地讀完了。
接下來,就在冬天快要結束時,潔姬的舉止出現了異樣。毫無疑問,除了安娜.凱特的死之外,還有許多事打擊了她,包括她的家族病史和漫長寒冷的冬天,這兩項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雪上加霜。一天晚上,戴維斯下班回家從車庫裡走到落日的餘暉中,發現潔姬正在後院挖土。他看了一會兒,只見草皮已經大多被翻開,中間挖出了兩塊長方形泥地,兩塊泥地之間留了一條狹長的草皮過道。她一定已經挖了好幾天。
「妳在幹什麼?」戴維斯問。
「挖土。」潔姬答道,沒有顯出不高興的樣子。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她著了魔似的在那兩塊長方形的地裡種植鮮花和蔬菜,甚至還種了幾棵小樹。戴維斯覺得這些花草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潔姬的腦子裡卻清清楚楚。她請了一個水電工在她的後窗上安裝了一盞燈,她會在睡前坐在窗台邊,用手托著下巴,專心地盯著花園看,彷彿這個花園是一塊巨大的棋盤。有時她似乎顯得很高興,但更多時候這個花園讓她洩氣沮喪。「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會癲狂起來,用拳頭猛砸自己的膝蓋。戴維斯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回答不上來。戴維斯溫柔地建議道,如果她因為花園而如此緊張,就應該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在這之後她連續幾天狀況比較好了,幾乎很少提到花園。但不久後,她又回到了泥地裡,穿著她那雙過膝的緊靴子,手上套著厚厚的條紋手套,戴著墨鏡和棒球帽。
五月,她把那些花草全部掘除,然後重新開始,轉移了一些她認為可以保留下的,並把左右兩邊長方形花壇的花草,以草坪為軸互相調換。最後,她發現這樣的布局更令人反感,於是又在七月把它們全部鏟除,九月份又是同樣的舉動。十一月上旬的一天早晨,突然起了第一次大霧,戴維斯發現她坐在廚房的地板上,雙臂抱膝,啜泣著。
精神病專家(戴維斯認為找心理醫生已經太晚了)給她開了抗憂鬱的藥物,這些藥幫助她熬過了冬天。平常時間,她看起來還是對戴維斯很冷漠,她覺得這是對戴維斯的報復,誰讓他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之中,都忽視了她的奇怪行徑。
聖誕節前夕,也就是在安娜.凱特離開他們將近一年之後,戴維斯詢問警探是否可以在警方不再需要他女兒的遺物作為證據時,將它們歸還給他。後來,他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要求,可能是他感到無助,被遙遙無期的調查給逼瘋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們誰做點事情吧!把安娜.凱特的衣服從證物室裡拿出來吧!查查那些血跡,也許只要十分鐘,你們就會為她想想了。」
潔姬的精神科醫生建議在春天的時候把她送回花園。潔姬對花園的態度是她精神狀況恢復程度的某種標準,也是醫生調整用藥劑量結合藥理治療的標準;醫生告訴他們精神藥理學是一項非精密的模糊科學(戴維斯強忍住沒有說出諷刺的話來)。潔姬仍然把大量時間花在花園裡,但是她似乎挺喜歡待在那兒,六月來了又去,她連一棵小草也沒有重新挖出來再種回去過。
在戴維斯的地下辦公室裡,他用活頁夾和檔案記錄了關於他家庭的歷史。在凱恩鎮的跳蚤市場,他花了三百二十五元(從三百八十元殺下來的)買下一套舊的圖書館卡片目錄。他快速瀏覽了一下已經發黃的三×五吋卡片,在背面空白處填上大約兩千七百條近親和遠親的相關訊息。戴維斯的歷代祖先參加過從獨立戰爭開始的每一場戰爭,很久以前的祖輩們,在十三個殖民地的其中六個開墾過。他祖父的祖父母曾經包船環遊世界,而他的曾曾曾祖輩,卻從來不敢離開他們出生的那片土地半步。他有曾經演過默片的親戚,有撰寫兒童書籍的阿姨,而戴維斯在這間屋子裡尋找他們之間的關聯──在這些人名間連線,從每個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到每個姻親再到每個繼父繼母和私生子。他家族的六條不同支系就像爬滿山牆的常春藤,在常春藤舒適的蔭蔽下,他深陷其中,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好幾個小時。自從安娜.凱特被謀殺之後,他非常樂意做這件事。
戴維斯有個遠房表親(沒有更為準確的稱呼)曾經也犯了法逃到密蘇里州。在戴維斯的已故親友中,這位名叫威爾.丹尼的表親最讓戴維斯感興趣,雖然很難找到他的生平資料,而且已有的資料充其量也不過是只能半信半疑的傳奇罷了。甚至連他在穆爾家族中的確切位置也存在著疑問。丹尼在信中曾戲稱自己為「人類之子」,這是一個在法律上常用的說詞,法庭、教堂和家譜學家用這個說法來代替更為口語化的「私生子」。丹尼的母親是比戴維斯年長好幾輩的阿姨,但誰是他的父親仍是一個謎。
透過不懈的努力和網路的幫助,戴維斯找到了一個聖路易的收藏家,他擁有一張丹尼的照片,是在丹尼晚年時拍攝的。收藏家讓戴維斯翻拍了照片。現在這張模糊又反光的翻版照片就放在相框裡,掛在地下辦公室的門邊。照片裡的威爾.丹尼滿頭銀髮,開懷大笑。這位六十歲左右的老者,身著價格昂貴的高領套裝,逍遙法外,隨意把大把的鈔票花在賭博、酗酒和妓女身上。他的雙手厚實,飽經滄桑的臉看上去蒼白而友善。戴維斯總是想像著當時在鏡頭之外有一群喧鬧的助手、他的奉承者、使徒,還有一些醉鬼。丹尼照相時打著一條黑色領帶,手持一把長柄來福槍,照片裡還有一隻健碩的狗和一頂高高掛在椅子背後的新帽子。
最近看這張照片時,戴維斯卻發現很難再像以前那樣欣然接受這位表親的浪漫神話。丹尼,一個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逃亡的人,似乎和現在那個吞噬了女兒生命的禽獸,那個身分不明的人,有太多共同之處。
戴維斯總是想,那些生活在威爾.丹尼時代的人們──那些好人,有道德的人,不包括罪犯──會如何看待他現在在診所裡所做的一切,哪怕只是讓他們僅僅想像一下。
但是現在,他想知道如果那個魔鬼對安娜.凱特所做的一切都降臨到丹尼的女兒身上,丹尼會怎麼做。
哪怕也僅僅是讓丹尼想像一下。
12
謀殺案發生後十八個月,警探告訴戴維斯(他仍然每週打兩次電話給警方)他可以把安娜.凱特的東西帶走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放棄了調查,」他說,「我們給證物都拍攝了照片,也掃描了DNA。來之前請先打個電話,我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的。」聽起來就像是在預訂披薩,戴維斯心想。
「我不想見到它們。」潔姬說。
「妳不一定要看。」戴維斯說。
「把衣服都燒了好嗎?」戴維斯向她保證他會燒掉的。
「警方會找到凶手嗎,戴維斯?」戴維斯搖了搖頭,聳聳肩,又搖了搖頭。一想到去警察局取東西的情景,他的腦海裡便出現了一間大屋子,裡面排列著一排排架子,上面擺著盒子,盒子裡裝著地毯纖維、照片、筆跡樣本和口供錄音,屋子裡的證據多得足以讓半數住在北岸的人因為各式各樣的罪名而伏法。他覺得那兒可能有一扇窗戶,窗戶後邊站著一個矮矮胖胖,頭髮花白的警察,手裡拿著公文夾,飛快地翻著,帶著口音大聲嚷道:「開燈!第四號。」但實際情況是,他坐在警探的辦公桌前,一個用棕色紙包著的包裹遞到他面前,上面繫著一條已經磨損的細繩,同時,警探對他表示了慰問。
他把包裹帶回診所的辦公室,關上門,用一把長柄的不鏽鋼手術剪刀剪斷細繩。棕色的包裝紙在他的辦公桌中央展開,衣服整齊地疊著,但沒有清洗過,他把手放在一堆衣服的最上面,拿起女兒的上衣開始檢查已經乾了的汙跡。汙跡裡面有血還有其他痕跡。她的牛仔褲被人用刀劃開,從腿上剝了下來,刀從拉鏈開始劃過褲襠,又從中間的褲縫往下劃。她的貼身內褲也被撕破了。包裹裡還有一些其他的物品:手錶、戒指、耳環、金鍊子(斷掉了)、腳鍊。還有她的黑色低跟鞋,警方一定是在她的屍體旁找到的。戴維斯渾身一顫,想起了那些裸體塑膠模特兒的腳。
包裹裡還有其他的東西。
在一隻鞋裡有一個塑膠小瓶,橡膠瓶塞,貼著標籤。一張細長的條子貼在瓶側,上頭有安娜.凱特的名字,一個條碼,還有用藍色標記的字UNSUB,以及戴維斯不能辨別的符號和數字。戴維斯知道「UNSUB」代表「不明物體」,這是他所能擁有的、最接近那個凶手真實身分的東西了。
他認出了裡面的東西,即使是這麼少的量。
這些乳白色的東西就是驅使凶手犯罪的原始動力,是從女兒的身體上擦拭出來的。有一部分被拿去檢測了,毫無疑問──用來繪制DNA的圖譜──而剩下的就被儲存在這裡面當作證據。警方原本應該沒打算把這個東西與安娜.凱特的遺物混在一起。這東西顯然不是她的。
「真他媽的渾蛋!」戴維斯罵出聲。
他考慮了一會兒,想把瓶子還給警察局,順便把怒火撒在警探身上。這就是你們為什麼還沒找到凶手的原因!你們這堆沒用的狗屁!只知道在辦公桌前磨蹭,卻讓凶手逍遙法外!你們竟然把那個強暴犯留下的東西放在試管裡,像聖誕老人的禮物一樣把它送給失去女兒的父親!
試管裡的這種東西原本在他的日常工作中是那麼溫順,如今卻成為攻擊他女兒的凶器。哪怕女兒是被一把刀割斷喉嚨,他的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如打了結似的難受。他經常思考有關精子和卵子的事情──非常小心地冷藏在抗菌小罐子裡,保存在診所──就像鈽元素一樣,它既可能造福大眾,也可能成為禍害。雖然這試管裡的東西如同凶器,但釋放出這個東西的禽獸卻仍洋洋得意,逍遙法外。
還有其他東西。一個小塑膠袋裡裝著幾根金色短毛髮,都是被連根拔下的。這小袋子上也貼著一張寫著「不明物體」的小紙條,推斷是技術人員在比較了毛髮毛囊和精液的基因圖譜後貼上去的。這裡有足夠多的毛髮讓戴維斯得以知道安娜至少反抗了,她狠狠地攥著凶手的陰毛一把扯了下來。
戴維斯用手搓著小塑膠袋,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個想法一產生,這種可怕的事情一在他腦子裡成形,他就知道自己現在的選擇已經不是做與不做的問題,而是做了以後要不要涉入的問題。甚至於才剛起了念頭,他就已經在心裡盤算好步驟了。戴維斯已經推倒了第一張骨牌。
他拉開書櫃裡一個沉重的抽屜,抽屜裡立著信封大小的文件夾,他把那個瓶子和小塑膠袋塞進文件夾和抽屜後壁之間狹小的空間內。
在他的腦海裡呈現的,是骨牌已經從自己身邊開始一個個倒下,快速延伸到遠處,引出越來越多的支線,伴隨著越來越快的「啪─啪─啪─啪─啪─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