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第一章)
第一章 世上不公平何其多
所有嬰兒都是赤裸來到這個世上,但少數孩子一出生,立刻擁有從精品店買來的昂貴衣裳穿,而於此同時的多數孩子,身上只有破布舊衣蔽體。當孩子們長大一點後,有些小孩再也不喜歡親戚或祖父母買給他們的新衣服,他們開始喜歡其他的禮物,例如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可是同時間裡,卻還有許多兒童,他們卑微的夢想只是期待擁有一雙完整的鞋子可以穿去上學。
我們的世界正是被這種不公平所劃分。從小妳似乎就可以感受到這項差異的存在,即使妳在日常生活裡,未曾真正體會過;而妳不曾真正體會過的原因,是因為妳就讀的學校裡,並不會有生活在貧困匱乏或是暴力下的孩子們,而這樣的孩子卻占了這世上的多數。最近,妳曾問我一個問題:「爸爸,世上的不公平為什麼如此之多?人類有這麼愚笨嗎?」我的答案並不能令妳滿意,就連我自己也不滿意。因此,讓我用另一個問題,再試著回答妳一次。
澳洲土著為何不入侵英格蘭?
妳在雪梨居住長大,相信妳的學校老師已經花了許多時間與課程,讓妳與同學們了解到:百年前的「白種」澳洲人,曾對這國家的原始居民——澳洲土著,犯下了極不公平事蹟;白種歐洲殖民者踐踏原始居民的燦爛文化,已經超過了兩世紀;由於數世紀以來的暴力、竊盜與羞辱,原始居民至今仍居住在非常貧窮的環境裡。可是,妳可曾想過,為什麼是英國人入侵澳洲、佔領澳洲土著的土地,把他們幾乎滅族,而不是相反的情況?為什麼不是澳洲土著,佔領英格蘭的多佛港,迅速攻占倫敦,殺害了想要反抗的英國人,包括英女王呢?我打賭,妳們學校一定沒有老師膽敢提出這個問題。
然而,這個問題十分重要,倘若我們不假思索的回答,很可能輕率地接受了「歐洲人比較聰明且有能力」的看法——這肯定是當時殖民者的觀點——或是「澳洲土著個性溫和,因此無法成為野蠻殘忍的殖民者」的觀念。假如這是對的,後者立論成因的歸結,與前者大致是相同的:它們皆指歐洲白人與澳洲土著在本質上本來就不一樣,毋須特別解釋其成因與理由;而且,白人對澳洲土著以及其他人所犯下的罪刑,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合理化說法。
這些論點必須被壓制禁止,除非妳心裡也這麼認為,歷史的受害者是因為自己不夠聰明因而受到懲罰。
因此,回到原來的問題:「人類之間為何存在著這麼多不公平?」當這問題與其他問題交互作用了後,問題變得更複雜難解:「難道不是因為某些種族比較聰明,因此比其他種族有能力嗎?」若非如此,在雪梨的街道上,為什麼看不到妳在泰國旅行時,曾在街上看過的那種貧窮人?
市場是一回事,經濟是另一回事
妳在西方繁榮的泡沫裡長大,多數的大人會對妳說,貧窮國家之所以貧窮,是因為他們的「經濟」疲弱——無論這意味的是什麼。大人們也會對妳說,社會中的貧窮人家之所以貧窮,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人真正需要的東西可銷售。簡而言之,亦即他們沒有東西可以提供給「市場」。
這是我決定跟妳討論所謂「經濟」的原因:在妳以及我的世界裡,關於「為什麼有些人貧窮而有些人這麼富有」的討論,甚至是「為何人類要破壞地球」等討論,其實都圍繞在「經濟」上面。而經濟與所謂的「市場」息息相關。對人類的未來而言,妳不能對上述的「經濟」或「市場」兩字,視而不見或感到嗤之以鼻。
讓我先從大家常犯的錯誤開始:他們認為市場以及經濟是相同的東西。其實這是錯誤的。市場究竟是什麼?市場就像是交易用的購物車。在超級市場裡,我們把要換取現金的物品放在購物車裡,而銷售者——超市的老闆或員工用現金來換取這些東西——之後再用這些去交換他們需要的物品。在貨幣發明之前,這些交易的進行是非常直接的:一根香蕉直接換一顆或兩顆蘋果。而今,在網路發達的世界裡,市場並不必是一個真實的地點,好比我替妳在iTunes上購買應用程式,或是在亞馬遜網站上購買黑膠唱片等。
顯然的,自我們還住在樹上、還沒有能力種植食物的遠古時代,市場即已存在。自從我們第一位用香蕉換取其他水果的祖先開始,市場交易就已經開始。但是,這並非真正的經濟體。經濟的形成,必須還有其他的條件:不僅是從樹上取得香蕉或獵捕動物的能力,而是需要人類的勞力才能存在的生產食物或設備的能力。
兩大躍進:說話與盈餘
約莫八萬兩千年前,人類創下了第一次大躍進:懂得控制聲帶來發聲、說話,取代了口齒不清的哭泣來表達自己。過了七萬年後(也就是從今往回推至一萬兩千年前),我們創下了第二大躍進:人類成功的開墾土地。人類說話與生產食物的能力——不再只有咆哮及利用自然環境中的食物,帶來了我們現在所謂的經濟。
而今,也就是在人類「發明」農業的一萬兩千年後,我們依然認同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因為這是人類首次不必再依賴大自然的餽贈;人類在努力之下,學習著生產食物、自給自足。然而,當時的人類是帶著開心、高興的心情開墾土地嗎?一點也不!人類學習開墾土地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他們快要餓死了。一旦他們用高超的獵食技巧把多數獵物都捕殺殆盡,再加上從樹上摘下來的果子也迅速增加,食物自然開始不夠,因此人類自然急需適應與學習新的方式來開墾土地。
就像所有的科技革命,農業的誕生也是人類無意間展開的。只要可以避免,人類當然就會避免,就像是澳洲,自然環境提供了足夠糧食供人類食用,因此至今還有許多原始的地方。因此農業誕生的地方,反而是在人類即將衰敗滅亡之處。慢慢的,透過實驗以及觀察,科技讓我們可以更有效的耕作,但在這個過程裡,在我們發展種植食物的方法時,人類的社會也出現巨大的變化。農作物的出現,創造出一個真實經濟體裡最基本的元素:盈餘。
什麼是盈餘?一開始,盈餘僅係指土地產出的作物在餵飽我們自己後所剩餘的部分,取代先前用來種植的種子。換言之,盈餘就是讓我們得以儲存下來,可供未來使用的多餘部分,例如存下來供「雨天」食用的小麥(萬一下一批作物被冰雹砸壞了),或是用來當作來年耕種播種使用的額外種子,未來的產量就可增加,來年也會有盈餘。
這裡妳要記住兩件事。首先,狩獵、捕魚以及採摘天然生長的蔬果,絕不可能有生產過剩的情況,即使這些農夫、漁夫以及採集者的生產力很高。不同於穀物——玉米、稻米以及大麥等可以保存——魚類、野兔以及香蕉都會迅速腐壞或變質。第二,剩餘的農作物,創造出了後續一連串的奇蹟,而這些奇蹟永遠改變了人類文明:文字、債務、貨幣、國家、官僚制度、軍隊、神職人員、科技,甚至是首種類型的生化戰爭。以下讓我一一的來解釋。
文字
從考古學家們的研究得知,人類最早的文字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現在的伊拉克與敘利亞)。但是他們究竟記載了什麼?是每位農夫在共用的穀倉裡,存放的穀物數量。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因為每個農夫要各自建造一間穀倉來存放剩餘的作物,這是一件困難的事;反倒是一間只需一位守衛看守的共用穀倉,每位農夫皆可使用,這反而容易些。不過,這個制度需要某種像是收據的東西,例如,一張寫著納博克先生在穀倉裡存放一百磅穀物的單據證明。的確,文字是第一種發明,人類才能開始記帳——每個人才能證明自己在共同穀倉裡存放了多少糧食。在不需要發展農業的社會裡——像是弱肉強食、核果與莓果從不短缺的地方,例如澳洲土著社群以及南非的原始部落裡,目前都只見音樂及繪畫,仍未見到文字的發明;這絕對不是一種巧合。
債務、貨幣以及國家
記載我們的朋友納博克先生在穀倉裡存放穀物數量的單據,是債務與貨幣的濫觴。我們從考古文獻中得知,統治者支付給工人勞資的方式,是在貝殼上記載工人應得的穀物磅數。由於這些貝殼上的穀物數量,通常尚未收成,因此這些貝殼代表的是統治者積欠給工人們的債務。同時之間,這些貝殼也是貨幣的一種形式,因為工人們可以拿這些貝殼,去交換其他人所生產的東西。
金屬貨幣的出現,應該是最有趣的發現。多數人相信,它的發明是為了交易使用,但事實並非如此。至少在美索不達米亞,在帳簿上,是以從未真實存在過的金屬貨幣,來表示農夫被統治者所積欠的債務數量。舉個例子,帳簿裡這麼寫的:「納博克先生收到了價值等同三塊金屬貨幣的穀物」,這些金屬貨幣尚未鑄造,甚至很多很多年後也都不會動工鑄造。也就是說,這些用來幫助交易所使用的想像貨幣,都是虛擬貨幣。因此,當有人對妳說:「現今經濟因為數位科技興起帶動了虛擬支付方式,與古代的經濟非常不同」,此時,妳可以大聲告訴對方:「這種支付方式其實一點也不新穎,早在一萬兩千年農業革命發生,人類開始有剩餘的食物,產生了經濟體時,就已經存在了。」
事實上,即使這些金屬貨幣已鑄造完成,它們也因為重量太重而無法流通。因此納博克先生被積欠的穀物之價值,是以一大塊鋼鐵的重量比例來表示。納博克先生的口袋,從未攜帶過這些金屬貨幣——他身上只攜帶著貝殼欠據,而貝殼上寫著穀物的磅重,或是一大塊無法移動的鋼鐵重量比例。
虛擬貨幣以及這些欠據要能夠真正發揮其作用,需要的是信心。納博克先生必須擁有信念,要相信穀倉的管理人有意願以及能力,把他被積欠的穀物歸還給他。納博克先生為了建造茅舍,因而用這些貝殼欠條再與其他人交換石油與鹽巴,而其他人在與納博克先生交換之前,也要對這些欠條擁有信心。這就是「信用」(credit)的起源:這個字來自於拉丁文credere,是「相信」的意思。
人們要擁有這樣的信念,且願意給予這些貝殼(例如貨幣)這樣的價值,心理上必須清楚明白,這些貝殼是受到某些人或某些重要的東西所擔保。他們可能是上帝降臨的統治者、擁有皇家血統的威武國王,甚至到了以後,可能是代表國家或政府的某樣東西:某種可以被信賴的權力,在未來可以償還納博克先生所持有某比例的穀物,即使是在統治者已經死亡。
官僚制度、軍隊、神職人員
債務、貨幣、信念以及國家,彼此的關係都是密不可分。若沒有債務,管理多餘的農作物就會變得很複雜。而債務出現後,貨幣的使用開始盛行;但是貨幣要擁有價值,就有賴於可靠的組織機構、國家。當我們談到經濟,這些也就是我們所要討論的:盈餘在社會中所造成的複雜關係。
當我們檢視這些關係時,很清楚的是,若沒有所謂的盈餘,國家組織難以形成,因為國家需要有官員來管理公眾事務,需要警察維護大家的財產權利,需要有較高生活水準需求的統治者,無論好或壞。而上述這些人並不需要在農田裡工作,因此需要大量的農作盈餘養活這些人,所有秩序才得以形成。若沒有盈餘,一個有系統的軍隊也無法存在——沒有軍隊,也無法施展統治者的權力與延伸國家組織,而社會中的這些盈餘將會變得脆弱不堪,成為外在的一種威脅。
農作的盈餘讓官僚體系及軍隊得以存在,也接著創造出了人們對官僚制度與軍隊的需求。同樣的,神職人員也是。神職人員?是的,農作的盈餘也締造出有組織的宗教!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原因是什麼。
從歷史來看,所有來自農業社會的國家,為了社會、政治以及軍隊權力擁有者的利益,都會蠻橫不公平的分配農作盈餘。但即使這些統治者如此強大,他們也無法打敗廣大的貧窮農夫;這群農夫如果集結起來,可能在數小時內即可推翻這個剝削人民的政權。如此一來,這些統治者要如何維持自己的權力?如何能夠依照自己而非眾人的喜好來分配農作盈餘?
答案是:建立起一種意識型態,讓眾人打從內心相信,唯有統治者有統治的權力;讓眾人認為,他們已經居住在世上最好的地方;讓眾人認為,所有事情都是生而如此;世間的情況局勢反映了神界秩序;讓眾人認為,對統治者的反抗,等於破壞神界秩序,會讓整個世界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