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為什麼印度馬路沒有分隔線,就算有,也沒有人會遵守?
──印度交通給我的啟示:為了生存,不接受標準答案,永遠有替代方案
印度的馬路很多沒有分隔線,就算有也不會有人遵守,為什麼呢?在台灣,車道上光是摩托車就讓很多開車族頭痛,再加上行人和YouBike,已經交通大亂了,但是跟印度比起來,台灣的交通根本是井然有序、方便快捷、建設完善。我每天在新德里的路上,牛車、馬車、人力車、嘟嘟車、三輪貨車、卡車、轎車、公車巴士、行人,再加上各種牛、羊、猴子和馬,那才真的是熱鬧!
為什麼印度人都不照著線走呢?或許是因為各種交通工具大小不一,事實上一個車道可以同時有兩台嘟嘟車並行,或兩個車道,可以有一台貨車、一台汽車再加上一台嘟嘟車勉強前進。各式各樣的組合就變成印度馬路上的奇景,三線道可以變成五線道,五線道可以變成八線道,只要有縫,每一種車都急著把自己塞進去,一種「頭過身就過」的概念。
塞車擠成一團,再加上各種喇叭聲和吆喝聲,總讓人氣得半死。印度人有一個特性,那就是「該急的時候不急,不該急的時候很急」。就像是地鐵車廂的門一開,人們一直擠進去,要下車的人根本下不來,裡面推外面擠,車廂門口兩波浪潮對沖,進退不得。但那些經過一番激戰而搶到位子的人,卻總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彷彿在說:「一切值得!」
這也是我在印度觀察到的──生命自會找到一條出路。
黃色車頂、綠色車身的三輪嘟嘟車,是許多來到印度的觀光客最新奇的體驗之一,小小的身影在印度的大街小巷穿梭,總能用一種近乎要磨到、撞到、擦到的姿態瀟灑錯身。這就是印度人的特性,在這塊貧瘠而困難的土地上,用他們獨有的方式見縫鑽洞、找路走。
一位在印度工作的友人就曾經告訴我,在工作上,她經常被印度人挑戰,因為印度人總是不接受「標準答案」。填鴨式的教育在這裡是不適用的,即使這個答案是最佳解答, 他們也會提出各種可能性,激辯一番之後,如果你可以說服他們,他們也會欣然接受,如果你無法說服他們,那可就要有無限循環的腦力激盪了。
或許就是因為印度的氣候環境、語言文化還有民族宗教的多元性,造就了印度觀光局宣傳口號中「不可思議的印度(Incredible India)」。在這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當然,有時候他們提出的辦法,聽起來真的很愚蠢,但他們還真能搞出什麼名堂,激盪出我們從來沒想過的新點子。
就像是坐嘟嘟車總是令人心驚膽戰,前面那一點點空間怎麼可能過得去,但司機總能左喬右調,有時候還會指揮前後車輛挪動一下,晃一晃,他的嘟嘟車龍頭還真的就這樣切了過去,哪裡不可能?
印地語裡有一個叫作「Jugaad」的詞,簡單解釋有點類似「替代方案」,也就是在缺少第一解決方案時的其他可能方法。他們總能弄出一些讓人覺得很荒謬或根本更麻煩的方法,但還真能達成目的。例如沒有隨身聽,就把筆電插在褲子後面,邊聽耳機邊煮飯,或把電腦的CD槽退出來當飲料架。又或是用很多更複雜的材料,拼裝出自己想要的各式功能,例如把貨車的車頭,放上一張塑膠椅變成駕駛座,後面接上人力車的坐椅,最後就變成一台奇形怪狀但是功能齊全的「車子」。
有一天,我因為手邊沒有iPhone專用針來取出SIM卡,朋友的司機就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去折了一根他覺得很細的樹枝……。印度人有時候也會拿Jugaad 來嘲笑一番,因為實在太常有些令人目瞪口呆的神奇方法,可是這樣的Jugaad文化,也體現在「第一條路如果不通,就去找第二條、第三條路」的特性。如果這樣不行,那這樣咧?那樣咧?這樣加那樣咧?即使比較慢、比較久或比較蠢,還是能達到最終目的。
當然,「印度環境就是這樣」可以說是某種推託之詞,想要成為一個國際經濟強國,印度確實還有非常多需要改進、變得更好、更有效率的地方,但是同時也讓我反思,台灣是否就是少了那股「找到一條出路」的氣勢,在各種困難和狹隘的細縫之間,挖出那條能夠擠身而過的路呢?
鑽了過去或許就是另一片風景,而隨著印度快速崛起,在國際之間願意提供機會、投資和合作的國家也不斷地增加,印度馬路上的那條線可能還沒畫好,就有無數車輛看準縫隙準備往前衝,我們會是其中一輛嗎?
(30)你們願意去印度苦五年,換以後的好日子嗎?
──對於未來的美好想望,需要付出和承擔
我曾經做過一則關於中國企業在印度投資的新聞,負責帶我去工地的中國大男孩,聽到我平常都吃印度菜或素食,便熱情地邀我到他們宿舍吃飯,說是有中國廚子掌廚,可以讓我解解饞。
原本以為只是客套性的邀約,沒想到他真的打電話給我,還派車接我。因為星期天不用上班,星期六晚上都會有比較豐盛的晚餐,他邀請我一起同樂。
搭著車,我一邊想著他們住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我想像那是一棟乾淨明亮的嶄新大廈,每個人都有一間現代化套房,我腦袋中建構的,是中國國營企業豪擲千金打造的「印度小上海」。
一下車,我突然覺得自己走進了三十年前的香港電影裡,好像會有包租婆衝出來大吼的那種「重慶大廈」。
那是一整排非常大棟的屋舍,五層樓,整間公司大概有三十至四十個人住在這裡,其中有外派的高階主管、職員,以及從中國一起過來的家眷;有印度的警衛和司機,還有中國來的廚子。這棟房子和我想像中的華麗大樓完全不同,簡單的幾張木桌加上塑膠椅,就成了餐廳;而運動交誼廳也就是一張乒乓球桌。至於宿舍房間,就是最簡單的衣櫥加上最基本的書桌,再放一張床與一套浴廁,就這樣。
我一直記得當天的飯菜,我們吃了川燙螃蟹、大腸水煮魚、剁鴨肉、炒馬鈴薯絲、炒空心菜及高麗菜湯。我和一大群穿著背心內衣和居家短褲的男人與大男孩們,邊看著中國的相親節目,邊捧著飯碗大口大口夾著菜吃。他們不斷地要我多吃一點,還把螃蟹擺到我面前,熱情又帶點靦腆。
這和我參加一些充滿大人物、不停握手寒暄的聚會不同。這裡給我的感覺是一個大家庭,無論總經理還是職員,下了班,換上家居服,就是這個家庭裡的一員。大家一起吃著大鍋飯,在異鄉彼此照顧相伴。在這裡,我一點也看不到中國人豪擲千金、財大氣粗的刻板印象,反倒是一種純樸而苦幹實幹的精神。
中國大男孩又約了我隔天一起去中國大使館,說是一年一度的開放日,去聽大使館的宣講還可以吃免費的自助餐,他們叫這「蹭飯」,就是跑去吃免錢飯的意思。也因為這個機會多認識了幾個從大陸被外派到印度來的大男孩。在車上,他們問我,台灣的年輕女生如果要選老公,年收入大概需要多少才算可以?
我想了想,說出了「年薪百萬」(新台幣)這個印象中在類似場合最常聽見的四個字。
「我們這車全都年薪百萬啦!」這幾個大男孩張著嘴,驚訝的「蛤」了一聲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
我那時二十三歲,這些中國男孩頂多比我年長三、五歲,他們的「年薪百萬」可不包括分紅、獎勵和股票在內。我看著他們,有人全身泥巴,剛從隧道裡出來,負責非常高端的機器操作,但每天要在隧道裡工作至少十二個小時,而且早晚輪班;有人是做財務的,因為資金往來與進出太過密集,甚至週六、日都要連夜加班;也有人是負責行政的,經常和印度政府與警察打交道,軟硬兼施的搞定簽證與日常問題。
但是最苦的,還是在印度生活。在大使館吃飯時,一個中國男孩問我,一個人在印度會不會孤單?他們一群人住在一個類似大宅院的房子裡,而我則自己住公寓,他認真問我是否覺得孤單?
我笑著說:「不會啊,還好啦!」這是我對外最基本也最簡單的回答。他揮了揮手說:「才怪!跟外人都說不會!」我們都笑了,沒有多作解釋地低頭繼續吃那免錢的自助餐。我想,這就是我們這群異鄉遊子不需多言的心境。
若是孤單這麼容易說出口,還算真的孤單嗎?
這些中國大男孩跟我說,他們要在印度苦個五年,五年之後他們就要回中國買房、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過好日子。他們知道,在印度除了可以賺錢存錢外,回中國之後還可以因為獨特的外派經驗,有更好的升遷機會。
和他們聊天很有趣,因為他們個個都想結婚生子,而且都覺得自己在五年後就可以買房,他們對於未來的想望似乎有明亮的指引與堅定的信仰。
一個中國大男孩跟我說,中國這麼大,要一次富起來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經濟起飛,其他的福利建設就隨著一次跟上。他們這一代就是要承擔和付出,可能苦一點,但是他們相信下一代會更好,其他男孩們也同聲附和。
關於下一個五年會更好,甚至是下一代會好這件事情,在普遍台灣人的心中是否存在?關於買房、立業、升遷及娶妻生子,台灣年輕人是否樂觀?
而我同時也在想,有多少人願意,像這群中國大男孩們,苦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