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格生態系,職場上的飢餓遊戲(摘錄)
我們已經創造了一個新世界,我們需要新的科學方法來研究這個新世界。相對於研究自然生態的生態學或人文生態學,我建議讀者要研究的是「人格生態系」,也就是研究職場上的非自然社會關係。職場,就是人類創造出來的一種全新環境。這裡永遠保持著恆溫,硬幫幫的地板上鋪著地毯,地面偶爾會有一些小小的坑坑窪窪。房間裡擺著大小相同的辦公桌,在這些辦公桌中間,坐著一個個獨立的人格生態系。這裡是人類的地盤,其他生物不得入內,除非它們是一塊塊煮熟、切好後塞進麵包裡的熟肉。可真正維繫這些人生命的,讓這些人長年累月勤懇工作的,其實是「話語」。辦公桌之間、在網路上,他們閱讀、寫作、說話、發電子郵件,當然也會發推特、發簡訊。
在人格生態系中存活下來
在人格生態系中,我們希望自己能避開動物賴以生存的那個又冷又濕的自然生態系,避開不平的地面和泥濘的道路。然而,我們的演化根源卻總要時不時地跳出來提醒我們。大自然的基本法則,總會出現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還會把自己偽裝成人生的法則。下面是其中的一些準則:要友善、要公平、要懂得回饋、要得體,要開心地加入團隊、偶爾要跟別人聚聚、要懂得問候他人、要發推特,還要讓人看到你顧全大局支持公司政策、要大聲唱公司之歌、要對公司的旗幟致敬,以及無論公司需要什麼,你都會去做。
要公平,看看卷尾猴的做法
面對社會中寄生蟲無可避免的崛起,你究竟能做什麼?在破壞真正出現、自己的族群被掃入歷史洪流之前,能否提前發現作弊的人並處理?對於作弊者,另一種本能出現了──我們的公平本能。
二○○三年,亞特蘭大市艾默里大學(Emory University)的葉爾克國家靈長類研究中心(Yerkes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研究員莎拉.布魯斯南(Sarah Brosnan)做了一個實驗:她將對照用的兩隻母猴相鄰關在一起,訓練牠們用一小塊花崗岩來換取一片黃瓜。但後來,其中一隻猴子的獎勵變成了葡萄,對猴子來說,葡萄顯然可口多了。第二隻猴子注意到了這個變化,牠交出石子後,伸手要葡萄,卻只得到了一片黃瓜。牠看了一眼後,把黃瓜扔回給莎拉。同樣的情況不斷出現。第二隻猴子因為沒能得到葡萄,開始不高興地猛砸自己的籠子抗議。後來甚至連拿到葡萄的猴子因為同情同伴,也不要到手的葡萄了,兩隻猴子更拒絕再與莎拉做交易。公平感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做好一天的工作,就理應有一天的報酬」,這是動物世界通行的準則,至少在哺乳動物的世界是如此。
全世界的人都認同上述準則,有時候是沒有意識到,有時候是敢怒不敢言(至少不會公開表明)。透過統計學家(他們能弄明白世人搞不清楚的問題),我們可以找出這些人的真正想法。流行病學家理查.威爾金森(Richard G. Wilkinson)和凱特.皮科特(Kate Pickett)調查全世界的幸福指數。從表面上看,衡量幸福指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能在大街上隨便攔下一個人問他:「從一分到十分,你覺得你今天的幸福值是多少?」威爾金森和皮科特另闢蹊徑,他們在國家級的資料庫裡搜索。一般來說,如果你活得幸福,就不會出現打老婆、偷東西、強姦或殺人的行為。你會關心自己的孩子和身邊的人,你不會吸毒。所以在他們《精神層次》(The Spirit Level)這本書裡,威爾金森和皮科特研究了謀殺、強姦、虐待和盜竊這些犯罪資料。他們還研究了教育程度、肥胖程度、青少年懷孕率、社會流動性和精神健康程度等資料。二十世紀大部分可以量化的統計,他們基本上都進行了詳細的研究。不論國家整體的富裕程度如何,他們比較了每個國家最富有的階層和最貧窮階層之間的差距,所有的研究都指向了一個結論:貧富差距越大,人們就越不幸福。更公平的國家,他們的人民就更幸福。在英國,拿到「葡萄」和「黃瓜」族群之間的差距正在變得越來越大。總有一天,卷尾猴們會衝破牢籠。
這樣說來,當你慷慨地奉獻自我時(因為你有這種本能),你大腦中一個衡量公平的砝碼正在計算,因為你也有尋求公平的本能。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公平是我們這個星球上通行的標準。
鯊魚經常遊蕩在珊瑚礁附近,這樣「清道夫」隆頭魚就能吃掉依附在牠們皮膚上的寄生蟲。這些清道夫當然更喜歡吃美味的鯊魚肉,其中一些隆頭魚有時總會抵擋不住這種誘惑,吃上一口鯊魚肉。鯊魚當然會瞬間做出反應,牠會趕走這些清道夫。不僅如此,鯊魚再也不會回到有這群隆頭魚的珊瑚礁。更嚴重的是,其他鯊魚也會抵制這群隆頭魚。回歸「本職工作」前,這群隆頭魚不得不先餓上幾天。鯊魚只要懲罰一次,這群隆頭魚就再也不敢偷偷啃上一口鯊魚肉了。
即便是植物,也存在著這種公平本能。豆科植物(比如豆子)能夠化合土壤中的氮元素,但它們不是真的自己動手中和,而是和細菌一起完成這個過程,這些細菌寄生在跟豆子植株根部連接在一起的節莖處。細菌為植物提供氮作為回報,植物則為細菌提供養分和生長空間。有時候植物的節莖會發生突變,不能再化合氮元素。這對細菌來說是好現象:它們在此安了家,也能得到宿主日常提供的養分,還不用太耗費精力為宿主合成氮元素。不過,豆子在發現這塊節莖輸送的氮元素越來越少時,就會切斷為這塊節莖輸送養分的傳送帶,不再提供養分,這塊節莖很快就死亡了。
在所有案例中,我們都能看到以公平為標準的行為。不公平的行為不僅受到監督,還受到懲罰。一個簡單的例子,在喀拉哈里沙漠(Kalahari)的昆族(Kung)部落中,作弊和偷懶的人會被其他人用一種讓他們躲不掉的方法包圍起來。一旦這種人被發現後,混雜著勸說、嘲諷和威脅驅逐的行為會讓他們重回正軌。假如他們沒能滿足部落對他們的期望,迎接他們的處罰就是死刑。這種社會管控,會導致人們在捕獵時做出奇怪的行為。抓到大型獵物的昆族獵手,會受到他人嘲弄。別人會說,這個獵手該被好好讚美,畢竟他夠勇敢又完成了難度很高的捕獵行動,成功地把獵物帶回家。但過去那些成功的獵手總是會扔掉多捕的獵物,因為昆族人知道,那是一條通往自大自傲的危險道路。他們的嘲諷,可以提醒那個獵手要安分。而在獵手這邊,他會表演一套複雜的自謙儀式,基本上就是向別人道歉,為自己向錯誤的方向射箭,或羚羊不小心撞上自己的弓箭道歉。你見過幾個經理人,能容忍他們的部門裡出現這種嘲諷行為?
任何一個經理在處理和他人的關係時,都應該公平行事。如果他們仍覺得在做出欺凌、羞辱或偏袒行為後可以全身而退,那他們應該知道,一個凌駕於他們之上的強大力量正在觀察著他們。這個力量不言不語,但它什麼都知道──那就是人類無所不在的公平直覺。
做決策,先學蜜蜂跳搖擺舞
當我們需要做決策時,溝通自然就會出現。以下是幾種做決策的方法。
1.多數投票:超過半數人同意。這意味著有不到半數的人不同意,總會有不同意。
2.少數人統治:透過小組委員會做決策。這樣一來,做決策時勢必會排除團隊中一些人的看法,對於那些被遺忘的人來說,這無疑是當頭一棒。
3.專家決定:找一個局外人評估,由他為你做出決定。這麼做能免除痛苦的決策過程,只是在決定用哪個專家時,你會面對無休止的爭吵。
4.交給權威:也就是老闆親自做決策。這樣所有人都可以聲稱自己的意見被無視了。
5.討論後由老闆定奪:所有人討論結束後,由老闆做出決定。如果老闆能處理好這樣的情況,那麼你們顯然有一個非常好的團隊
上述一切都涉及到管理。問題是做決策時,能否不涉及管理?多數經理人的回答是:不行。大部分動物的回答是:什麼是管理?一般來說,在自然界,做出重大決定的,比如遷徙、成群飛行、搬家、喜食性、清除垃圾、制定捕食計畫等等,通常都是那些沒有經過管理訓練的野生動物。那麼,動物們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呢?
你可以觀察一下蜜蜂。當蜜蜂成群飛離蜂巢時,牠們會脆弱地暴露行蹤,懸停在門柱或其他地方,想辦法再找到一個新家。但牠們又是如何做出在哪裡搭建新巢的決定的?這個決策過程,被稱為「群聚感應」。
偵察蜂會先在附近地區繞飛,尋找合適的築巢地點。每隻偵察蜂一找到自己喜歡的地點時,會分別向蜂群彙報,方式是向附近所有的蜜蜂跳起一種特殊的搖擺舞。但是,蜂群又是如何在各個偵察蜂所跳的不同搖擺舞之間做選擇呢?整群蜜蜂永遠都不可能親眼看到每一個可能的築巢地點,甚至不可能看到所有的搖擺舞。此外,搖擺舞本身也沒有那麼可靠,一隻激情的蜜蜂肯定比一隻昏昏沉沉的蜜蜂跳得更好(不是所有蜜蜂都是一種個性,在姐妹蜂之間也會存在個性差異)。
然而,蜂群的投票機制可以消除這些差異。如果某些蜜蜂對某個搖擺舞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一些蜜蜂就會離開蜂群,跟著偵察蜂一起親眼去看看築巢地點。倘若牠們對築巢地點興趣沒那麼大,回到蜂群時牠們的搖擺舞會跳得更冷靜,先前的激情就會消退。反之,如果築巢地點牠們很滿意,就會把搖擺舞跳得跟那隻偵察蜂一樣充滿活力,嗡嗡聲會更大,隨之會有更多的蜜蜂飛去鑑定。牠們返回後會遊說蜂群裡的大部分蜜蜂再去查看。最後,前往同一個地點的嗡嗡聲會強大到某個臨界點,整群蜜蜂取得了多數共識,確定該地點為最後選定的築巢地,蜂群隨後就會移動到那裡去。這是一套良好的運作系統。但不是蜜蜂選擇了這套系統,而是數百萬年的演化選擇了這個系統。我們無法跟演化作對。
令人訝異的是,英國議會的遊說系統跟蜂群的群聚感應系統非常相似。一個提案寫到了綠皮書上【註】(好比形成蜂群),接著開始在全國徵求意見(就像偵察蜂出門偵察)。然後,有興趣的團體開始遊說議會(跳搖擺舞),經過進一步諮詢和議會討論後,白皮書出爐了。最後,議案正式成為法律(蜂群前往新的築巢地點)。如果英國的民主系統能像蜜蜂一樣保持徹底的民主,遊說系統也理應像蜂群那樣保持順暢。但涵蓋全國的統一行動實在太難操作了,你永遠也避免不了偏見、既得利益和職業說客的存在。
需要做出重大改變時,各個組織都應該遵循蜜蜂的方法:移動、縮編、重組等等。每個人都應該參與決策過程,即便是那些最終要被淘汰的雇員也一樣。他們的見解很有價值,因為他們是「大家庭」的一員。如果他們了解所有事實,他們就會為解決問題貢獻力量。比起因為丟掉工作而咒罵高層,此時的他們更會把自己放在管理層的位置,從管理者的角度看待問題,理解問題出在哪裡。
開會時,學學螞蟻閒磕牙
無論你怎麼推崇推特、電子郵件、論壇發帖、簡訊、電話或網路電話,上述沒有任何一項可以取代老式的會議。人們會為了一小時的會議大老遠搭飛機到地球另一端,這些會議就是這麼重要。
開會要遵循八○/二○法則:二○%是有用的,那剩下的八○%是幹什麼的?很多人認為那純屬浪費時間,但其實在多餘的時間裡有很多事要做,因為一些重要的事正在發生。坐在會議桌旁邊的人,就算不是來自另一個國家,也是來自其他街道,而你也不準備吃掉他們──這就是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地球上的其他物種,通常會把陌生者看成是自己的盤中飧。螞蟻會放下手上的工作攻擊其他蟻群,然後吃掉對方;蜜蜂、白蟻、獅子、貓鼬也如此。所以說,如果你不想在和別人一起開會時體驗到恐懼或飢餓的感覺,你就需要和別人交流溝通。他們有很多需要你了解的地方。他們有各自的家人,可能身背債務,還有其他愛好,這些就夠讓他們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內有十六個小時要忙碌。如果老闆想讓他的雇員長期對公司保持忠誠,並且勤奮工作,他們就需要花時間互相了解。他們應該為了更好的目標遵循八○/二○準則:二○%的時間討論工作,八○%的時間閒聊。人們會在多餘時間裡產生很多創意。你把二○%的精力投入到必須完成的工作,而八○%的精力確保你想去完成工作。
很多經理會說,那是懶惰的表現。在這個議題上,螞蟻能提供我們什麼資訊呢?在我是個小孩時,為了確保我這輩子都能拚命努力,有人給我講了著名的「蚱蜢與螞蟻」的伊索寓言。
蚱蜢整個夏天又唱又跳,而螞蟻則上下忙碌地儲存食物。冬天到來時,下著漫天大雪,地面結冰,饑寒交迫的蚱蜢請求螞蟻分給牠一些食物。但螞蟻告訴蚱蜢,牠應該在好時光時多負起責任,為壞日子做好準備。
假如你覺得每個人都該像工業化的螞蟻那樣每天辛勤工作,而不是像懶散的蚱蜢那樣偷懶,那麼我建議你還是觀察一下真正的螞蟻吧。牠們看起來都在努力工作,但事實上有五○%的螞蟻完全沒有認真在工作,牠們只是純「打醬油」而已。蟻類學家在得出這個結論前,已經做了充足的研究。這可真是科學研究帶來的正能量啊!它揭露了你從小最大的道德偶像,其實也會偷懶。這個結論給管理者的訊息,就是:如果休息對地球上最忙碌的生物是好事的話,那麼對我們人類來說也是好事。想想螞蟻,開會時就別那麼緊張了。
儘管一些螞蟻看上去是在「打醬油」,但你也應該懂得,牠們不是毫無目標,因為牠們正在編織屬於自己的關係網。當牠們四處遊蕩時,會不停嗅聞著地面上其他螞蟻留下的費洛蒙。
這些費洛蒙創造了一個複雜而又多彩的世界。當一隻螞蟻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且「讀懂」周圍的氣味時,牠不會只根據最初留下的費洛蒙行動。這隻螞蟻會在調查周圍的多種氣味之後,做出下一步該做什麼的最終決定。如果一隻螞蟻看上去像是漫無目的地亂走,其實那是因為牠想制定出下一步的優先計畫而已。一隻無法讀懂費洛蒙的螞蟻,才會真的漫無目的亂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知道目的地就在咫尺之間,這就是混亂和安居樂業的區別。
所以說,如果開會議程拖延了的話,就讓它拖延吧!你的團隊只是在舊的盤根錯節中尋找新路徑,從各方面觀察問題所在,學著如何悠閒解決問題。與此同時,他們還會透露出彼此至關重要的訊息,也會向彼此說出關鍵資訊,這會幫助每個人都找到工作的動力。
【註】green paper,指的是英國政府就某個重要政策或議題而正式發表的諮詢文件,因為報告書的封面是綠色的而被稱為綠皮書。通常在準備推行重要政策前都會先發表綠皮書收集民眾意見,經修訂後再發表成白皮書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