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昂絲是對的
從蜜蜂世界的蜂后,到當今樂迷稱之為Queen B的美國流行樂教主碧昂絲。幾年前,昆蟲世界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公關宣傳機會,當時世界各地的媒體爭相報導科學家發現了新種馬蠅,並以碧昂絲為名,叫做碧昂絲馬蠅(Scaptia Beyonceae)。
之所以用碧昂絲的名字取名有兩個原因:首先,這種馬蠅最早在一九八一年被發現,也就是碧昂絲出生的同一年,但一直到後來才經證實並正式取名;更重要的是,這種馬蠅有非常美麗的尾部。當時負責命名的科學家覺得,馬蠅尾部的金色絨毛就像是碧昂絲穿上合身閃亮禮服時所展現出傲人的美臀(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會有更多女性昆蟲學家,然後我們可以開始用寬闊、有男人味的帶翅肩膀或六塊腹肌等特徵來幫昆蟲命名)。
我不知道碧昂絲是否因此感到受寵若驚,但說不定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畢竟這種馬蠅是在澳洲內陸被發現。雖然馬蠅會採集花蜜並授粉,但對人類和家畜來說,馬蠅是一種惱人的害蟲──被馬蠅叮咬很痛,牠們會對動物造成壓力,還會傳染疾病。儘管如此,就在媒體大肆報導碧昂絲馬蠅的同時,碧昂絲本人也出了一首大獲成功的歌曲,歌詞裡問道:「這世界誰當家?」(Who run the world?)你大概已經知道答案了:女孩們!(girls!)
群蟬大反攻
想像有一群紅眼昆蟲軍團緩慢、安靜地從土裡爬出來。每隻昆蟲都是你大拇指的大小,牠們的數量之龐大,讓你不禁聯想到那些關於世界末日的B級恐怖片。我們現在講的密度是約三百萬隻昆蟲出現在一個足球場大小的面積!但這既不是科幻小說,也不是末日預言,只是「群蟬大反攻」(Swarmageddon)──有些人用這個詞來形容北美十七年為週期破土而出的蟬。
這些吸食樹汁的昆蟲對於放棄戶外生活,靜待土裡連續長達十六年的生活倒是甘之如飴。牠們隱匿在土壤深層黑暗的巷弄洞穴中,安靜躺著、等待著。這漫長的歲月中,牠們會不時用內建當作嘴巴的吸管喝一口樹根汁液。等到第十七年終於到來,軍團會聚集起來,準備好大肆反攻。
牠們會成群結隊從土裡鑽出:外觀呈淡褐色、安靜且沒有翅膀。肅靜的群蟬軍團爬上樹,接著進行最後一段蛻皮過程,準備轉化為可以繁衍後代的成蟲。看吧!從舊的外骨骼中鑽出了一隻有翅膀、著裝完成準備享受生命的成蟲。一隻隻雄蟬都等不及開始搭訕了,空氣中瀰漫著愛意,安靜無聲的日子已成追憶。如果你安靜了十七年,無聲地躺在土裡,那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人類覺得蟬聲是頻率高又密集、很刺耳的喧鬧聲。把高歌的雄蟬聲乘以數百萬倍,就不難想像當這十七年一次的群蟬大反攻發生時,如果待在外面聽太久,可能會喪失聽力。這些蟬聲最高可達一百分貝。雖然十七年才出巡一次的蟬不會螫人也不會咬人,但在美國,當群蟬群起獻聲時,大家往往被迫取消花園派對或戶外婚禮,因為在這樣吵鬧的狀態下,要在戶外聊天根本不可能。
儘管如此,群蟬的派對卻非常短暫。這些蟬花了一生中十七年約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待在地下,成蟲期卻只有三到四週就結束了。牠們引吭高歌的情歌是為了交配,交配後產下新的蟬卵。卵在短短幾週後就孵化,小小的蟬若蟲沿著出生的樹枝爬呀爬,然後……砰!新孵化、沒有翅膀的若蟲便一頭栽進土裡,接著一路鑽呀鑽,鑽進又一個黑漆漆的十七年。
早在若蟲孵化前,牠們的父母在責任已盡後便死了。接下來,美國人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拿出雪鏟,把車道及陽台上好幾公斤的蟬屍清掃乾淨,然後抱著充滿期待或恐懼的心情,等待群蟬十七年後的下一回逆襲。
工於心計的香草植物:奧勒岡
奧勒岡葉是另一個植物與昆蟲複雜互動的例子,義大利料理常常使用的奧勒岡葉在一個牽扯了強大結盟、偽裝及偽造的密謀詭計中,扮演了重要一角。
想像在義大利北部乾燥酷熱的山丘上,奧勒岡葉、百里香和馬鬱蘭散發出陣陣令人暈頭轉向的香氣。其中有株奧勒岡葉下半身感覺有點癢癢的:因為有一群家蟻(Myrmica)決定在奧勒岡葉的根部旁邊築巢。牠們一邊工作,不時就吃幾口奧勒岡葉的根。這對植物來說當然不是件好事。面對螞蟻津津有味的進攻,奧勒岡葉應戰的方式是分泌更多的香芹酚,這種成分可以幫助奧勒岡葉不被昆蟲侵擾。大部分的螞蟻都無法忍受這款殺蟲劑,但這種特殊的螞蟻已經學會如何一邊在奧勒岡葉腳邊築巢,一邊與香芹酚共處。我們人類則很喜歡這個具有抵禦功能的香芹酚,奧勒岡葉強烈的香草氣味正是由此而來。
不過這個香氣物質其實有多重功能。在義大利開滿花朵的草原上,這個味道也有求救的功用,有點像是用氣味語言在向另一種全然不同的物種高呼大叫,吸引其注意力。而這訊號的接收者正是美麗的大藍小灰蝶(Large Blue)。大藍小灰蝶將卵產在奧勒岡葉上,幼蟲花兩週的時間在同一株植物上長大,同時也為後續的偽裝做準備,其偽裝之巧妙,是任何間諜都求之不得的高超技術。我們在此講的偽裝術不是假鬍子或染頭髮,因為視覺上的偽裝對螞蟻來說不重要。氣味才是重點,所以大藍小灰蝶的幼蟲把自己罩上一層誘人的螞蟻氣味,成功模仿了就住在花朵底下螞蟻的氣味。
接著是關鍵:幼蟲脫離植物,掉落到地面上。這時,一隻家蟻在完成永無止境的覓食工作後,正準備回家。家蟻發現了蝴蝶的幼蟲,幼蟲的氣味讓螞蟻誤以為這是螞蟻幼蟲,便小心翼翼地將蝴蝶幼蟲帶進黑漆漆的蟻穴中,當場認養了蝴蝶幼蟲。雖然蝴蝶幼蟲不管是體型或顏色,長得都跟其他螞蟻幼蟲不一樣,但成年的工蟻仍用心照顧,用反芻的食物餵食,悉心程度就跟對待其他螞蟻幼蟲一樣。但蝴蝶幼蟲的體重還要再增加好幾倍,光是反芻的糖水並不足夠。一旦螞蟻養母不注意之際,貪心的蝴蝶幼蟲就開始吃起巢裡的其他螞蟻幼蟲。除了用氣味偽裝之外,蝴蝶幼蟲還會模仿蟻后的聲音──一種卡嗒聲。工蟻聽到後,會以為蝴蝶幼蟲是地位高一階的螞蟻,所以當蝴蝶幼蟲在巢穴裡大開殺戒時,其他工蟻便不會干涉。
最後,蝴蝶幼蟲差不多把整個蟻窩都吃乾抹淨。奧勒岡葉的根部附近又回復平靜,蝴蝶幼蟲也準備好成蛹。如果大藍小灰蝶幼蟲沒有被對的蟻窩撫養,就沒有機會可以繁衍後代。誰會想到披薩上一片片的香料植物,背後有這麼多心機鬥爭?
糞便功用大
糞便的用途廣泛,像是在很多文化中,乾掉的牛糞至今仍被用來作為燃料或建築材料。在昆蟲世界中也是如此,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糞便的創意利用,例如糞便假髮?金花蟲科的棕櫚龜甲蟲(Hemisphaerota cyanea)住在佛羅里達州和附近州的矮生棕櫚(dwarf palm)上。幼蟲一邊吃著棕櫚葉,美麗的淡黃色波浪條狀物從另一端排出來。幼蟲將淡色的絲狀糞便整齊地排在背上,直到累積的絲狀糞便形成像是一頂假髮的樣子。這頂假髮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自我防禦:不管你有多餓,你都不會想吃一團毛髮。
很多金花蟲幼蟲都採取類似的策略,但不用假髮,改為直接嚇阻敵人的方式。淡綠色的綠龜甲蟲在歐洲很常見。幼蟲會用舊的皮和一坨黑色糞便做一個屋頂或陽傘,再用特別的「肛門叉」舉起來蓋在身上。如果敵人靠太近,幼蟲就可以揮舞糞便陽傘,傘上還可能會有幼蟲從吃掉的樹葉產生的有毒物質,藉此嚇退敵人。
屬於筒金花蟲亞科(Cryptocephalinae)的金花蟲更先進。牠們的孩子會配備某種用糞便做成的行動房屋:金花蟲媽媽會用自己的糞便做出形狀美麗的容器,將卵產在裡面。卵孵化之後,幼蟲打開門,探出頭並伸出腳,就能帶著自己的家到處趴趴走。幼蟲排便時也順便幫自己的家添磚補瓦,確保屋子永遠都夠大。準備要成蛹的時候,幼蟲爬進屋裡再把門關上,在裡頭舒適安全地躺著直到成蟲──然後整個過程又再次循環。
你不會想吻的青蛙
在南美洲的叢林住著一種有毒的青蛙,牠的拉丁學名Phyllobates terribilis非常貼切,中文則是「金色箭毒蛙」。你不會想為了找到帥氣的王子而親吻這種青蛙。如果你試了,保證幾分鐘內就會一命嗚呼。金色箭毒蛙身上有著人類已知最強的神經毒:箭毒蛙毒素(batrachotoxin,或稱蟾毒素)。平均一隻青蛙體內含有約一毫克的毒素,差不多與一粒鹽等重。這樣的量就足以殺死十名成年男性。順道一提:這種毒素沒有解毒劑。
這隻小青蛙比一顆李子還小,過去常見於哥倫比亞的雨林。當地人會小心地將箭頭輕輕摩擦過青蛙的背部,確定箭頭上有足夠毒素可以殺死任何可能遇到的動物。
製藥業得知了雨林中這種帶有劇毒的黃色青蛙並加以利用。早期測顯示,這種毒素是非常有效的止痛劑──只要劑量適當即可。不僅如此,由於毒素會影響透過細胞膜傳送的鈉,而這個過程對某些疾病(例如多發性硬化症)非常重要,這對幫助我們了解這些疾病有非常重要的影響。科學家從叢林中抓了一些金色箭毒蛙進行進一步檢查,但猜猜看,回到實驗室後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青蛙突然就沒有毒了!
其實,大自然的設計往往比我們所想的更聰明精巧:金色箭毒蛙本身沒有毒,只有在其自然棲息地生活時才會製造出這種毒素。為什麼?經過許多努力研究之後,我們現在知道金色箭毒蛙的毒素來自於其飲食──沒錯(畢竟這是一本有關昆蟲的書呀),就是甲蟲!更精確來說,是來自姬螢科(Melyridae)的甲蟲。所以,金色箭毒蛙只有在其自然森林棲息地吃到特定甲蟲時,才會製造出劇毒。
因為雨林砍伐,金色箭毒蛙已被列為瀕危物種。挽救此物種的工作目前已積極展開,但未有曙光。現在不只是金色箭毒蛙的棲息地正在消失,蛙腿貿易也造成某種黴菌病(俗稱為Bd)的傳播,這種病會殺死全世界各地的青蛙、蟾蜍、蠑螈。其中有三分之一已瀕臨滅絕。很快地,不久的未來將再也沒有任何金色箭毒蛙,也再也沒有機會研究牠們所製造的活性成分。
殲滅玄鼠大作戰
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五日,載滿水果和蔬菜的輪船「馬康波號」(SS Makambo)在太平洋一座熱帶島嶼豪勳爵島(Lord Howe Island)不遠處擱淺。這是一座位於澳洲東邊的離島,島民為數不多,且與澳洲本島相距超過六百公里。這起船難的重點是船上的老鼠成功上岸。在為期九天的修船過程中,不知道有多少玄鼠上岸,在島上立下據點。
數百萬年來,豪勳爵島一直處於孤立的狀態,島上發展出獨特的物種,在地球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但新抵達的玄鼠並不是來沙灘上度假放鬆。還記得《好餓的毛毛蟲》(請見第34頁)的故事嗎?這隻毛毛蟲週一吃掉了一顆蘋果,週二吃掉了兩顆梨子,那個星期的週末都還沒結束就陸續吃掉了柳橙、香腸、冰淇淋和巧克力蛋糕,這差不多就是那些老鼠在豪勳爵島上幹的好事,唯一的差別是牠們把特有的物種一個又一個的吃掉了。頭幾年,牠們至少吃光了五種鳥、十三種小型動物,這些生物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這些小型動物中包括一種巨大的竹節蟲。就是那種淡褐色細細的、長得像乾掉樹枝的昆蟲。但這種昆蟲不是普通的竹節蟲,而是一種很特別、世界上最重的豪勳爵島樹竹節蟲:大小有如一根BBQ炭烤香腸,又黑又閃亮,沒有翅膀,暱稱很貼切,就叫做「樹龍蝦」,拉丁學名則是Dryococelus australis。這種昆蟲後來成了飢餓老鼠的大餐。早在一九二○年,豪勳爵島樹竹節蟲已經宣告滅絕--也可算是兩年前船難餘波盪漾下,遲來的不幸受害者。
但這個故事隨後卻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轉折。因為這座離島還有自己的另一座離島:距離豪勳爵島二十公里之外有一座「柏爾的金字塔島」(Ball's Pyramid),這座狹窄聳立的島約莫六百公尺高(比台北一〇一還要再高出一百多公尺)。多年來,這座島一直吸引愛冒險的攀岩者前來挑戰,但自從在一九八二年與豪勳爵島共同被列為世界遺產後,只有科學探險隊能申請許可前來造訪。差不多就在這個時間開始,一直有人說這座島上有「樹龍蝦」。突然之間,莫名出現了非常多對昆蟲特別有興趣的攀爬隊伍,打算申請攀爬許可尋找這種罕見的竹節蟲。最後,負責審核的人對這些假裝要研究昆蟲的攀爬許可申請實在受不了了,決定出馬終結流言。
所以,在二○○一年兩名科學家及兩名助理到了這座聳立如通天塔的小島。他們一路爬上岩壁,沒看到半點樹龍蝦的蹤影,但往下回程中卻發現樹龍蝦會吃的一種小灌木叢,一路長進了岩壁裂縫中,下方則有一些很大的糞便,看起來很新鮮。他們很努力尋找卻還是沒看到竹節蟲的蹤跡,此時只剩下一種選擇:夜間再次進行同樣的攀爬行動─因為這種世界最大的竹節蟲是夜行性昆蟲。他們帶了頭燈及相機,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可以說是夢幻極了,在幾乎是整片岩壁上唯一的灌木叢中,有二十四隻巨大黑色竹節蟲就坐在那兒盯著他們。
沒有人知道這些蟲在一九二○年滅絕前如何從豪勳爵島跑到這座小島。如果你不能飛也不會游泳,要在大海中橫渡二十公里是個不小的挑戰。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這種竹節蟲的卵或懷孕的雌蟲搭了某隻鳥或海漂植物的順風車,然後在幾乎沒有植物、不適合居住的岩塊上存活了至少八十年。
至於接下來官僚的文書行政程序就不多說了。跑了兩年公文後,終於得到許可,可以從這座小島帶回雄蟲與雌蟲各兩隻進行復育計畫。其中兩隻(可想而知,理所當然地被名為亞當與夏娃)驚險存活下來,現在很多動物園都有牠們健康的後代,包括一些歐洲的動物園。但至於是否要讓這些竹節蟲回到自然的棲息地豪勳爵島就成了個大問題。因為在那塊聳立海中的岩塊上,只有一叢灌木叢,還常常會有石塊掉落,並不是竹節蟲倖存族群可以繼續生存的最理想所在。但是豪勳爵島上的玄鼠還是很猖獗,除非這些老鼠都被殺光,不然就沒有必要重新引進竹節蟲。而竹節蟲也不是唯一樂意見到玄鼠被撲滅的動物:除非玄鼠被殺光,否則島上將還有十三種鳥類、兩種爬蟲類面臨滅絕危機,因此政府目前正在規劃要一舉殺光島上的玄鼠。這項計畫要採取的手段相當極端:由直升機朝島上各處投放四十二公噸的有毒穀片。
當然,這個方法並不是最直接的做法。首先,除了玄鼠之外,其他動物也可能會因為吃到有毒穀片而死──包括大家想要拯救的鳥類。所以,現在的想法是要將最脆弱的鳥類抓起來,放置在一個類似臨時的諾亞方舟上,等到投放有毒穀片的行動結束再將牠們放出來。但舉個例子,這對島上鳥類的基因多樣性會造成什麼後果──因為我們不可能抓到所有的鳥,對吧?
有些人對此也很擔心。雖然島上只有三百五十名島民,但不是每個人都樂見撒有毒穀片這種做法,雖然政府已經向他們保證不會將穀物撒在房屋附近。有些人說不定也覺得又黑又大的竹節蟲很噁心,和玄鼠一樣都不值得受到保護。因為保育生物學除了和我們想要保育的物種有關,其實也會受到人類本身、我們的想法與感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