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末的一天,我在狀元鎮橫街小學接到溫州地區衛生局的一封公函。我想肯定是進行了半年多的浙江省中醫藥人員考核選拔有結果了。於是,我急急忙忙地把信封撕開,原來是溫州衛生局醫政科約我談話的一張通知。通知沒有告知錄取與否,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七上八下,七下八上,不停地翻騰。我猜測著各種各樣的可能,這可是一次命運的判決呀。
我走進衛生局醫政科,看見一位中年女幹部正在緊張地工作。我想她大概就是辦公室的領導了,就上去招呼一聲,並報上自己的姓名。我發現自己心情很是緊張,連聲音也變了樣。醫政科女幹部站了起來,給我倒了一杯開水。
「我姓林,也是學中醫的。」女幹部微笑著說,「你這個人我不認識。但是,你的名字我早已經記住了。」
「為什麼?」我感到有點奇怪,不禁就問。
「因為你的綜合條件並不好,所以有關你的錄取與否,我們討論了好多次。你考試的資料,我們也研究了好多次。就因為這樣,我對你的名字有了印象。」她平易近人地看著我,「我們為了你的錄用問題,上上下下可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我的問題為什麼這樣複雜?」我忐忑地問。
「你的情況非常特殊,有三個方面有明顯的不足。」她語氣平和地說,「第一,雖然你中醫臨床搞了十多年,但都是業餘的。你種過地,打過工,現在的身分是民辦小學教師。也就是說,你沒有從事過專業的中醫工作,這在全省所有的考生中也是罕見的;第二,雖然你說自己已經自修完大專院校的整套中醫藥學教材,但你沒有在任何中醫院校進修過,更沒有中醫院校的文憑;第三,雖然有幾個民間醫師指導過你學習中醫、針灸,但是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具備國家承認的中醫師資格,甚至連助理醫師的資格也沒有。」
她說的句句屬實,言語之間絲毫也沒有貶低民辦小學教師、民間醫師、自修自學者的口氣。她在轉述考核組對我的三點綜合意見時,似乎流露出一種理解的眼光。然而我更為關心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夠錄取?
「我們憑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精神,對你的情況做了實事求是的調查。」她實話實說,「特別是通過試卷分析研究,認為你的中醫理論與臨床經驗符合要求。在論文評審中,大家認為你對《傷寒論》的確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我屏住呼吸,一言不發,默默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我聽到我的心在加速地蹦跳。
「祝賀你!」她加重聲音笑吟吟地說,「最後你還是被省中醫藥選拔辦公室通過了。」
聽到這個消息,興奮、激動。我的大腦神經簡直已經到了極限,隨即一種說不清是甜、是酸、是苦、是辣的滋味湧上了心頭。
接著,她從辦公桌上拿來幾份文件遞給我。我一看,原來是農村戶口、糧食遷城的兩份文件,以及一份到市衛生局人事科報到的通知。
我把這幾份文件攥在手裡,心裡鬆了一口氣,感到沉重的一頁就被這幾張紙輕輕地翻了過去。
女幹部看見我異常激動的樣子,就請我坐下,親切地說:「回去後,先到市衛生局醫政科報到。根據衛生部文件的精神,你們可以分配到縣級以上的衛生醫療、科研或教學單位。等到分配以後,接下就要抓緊時間把戶口、糧食關係的手續辦妥當。」
她這樣的和藹、熱情,使我對新時期的幹部印象一下子好了起來。
「再見了,我相信你不會使我們失望的。」女幹部和我握手道別時輕輕地說。
走出了衛生局的大門,我的內心還是難以平靜。臨別時女幹部說的這一句話,我聽來十分沉重。同時這句話也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傍晚,我回到了狀元橋,我歡快的召喚聲在未進校門就把我的喜悅提前送到家中,合家的歡愉自不待言了。
妻子雙手捧著通知書,一連讀了又讀,口中發出「好!好!好……!」的哽咽聲與上下牙不停地磕碰聲,我又是百感交集。
多少個夜晚,我夢見自己上天入地,走南闖北,卻怎麼也當不了國家承認的中醫師。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我心裡暗暗地慶幸這次考試恰恰安排在三中全會召開後的政治清明的時代,慶幸自己遇上了一群具有公正、公平理念的領導幹部與專家。有了這樣的歷史機遇,才使我有機會抓住了「命運女神的飄帶」,踏上了中醫大門的臺階。
在這個時刻,我突然萌生了一種願望,用文字的方式記錄自己從醫的心路歷程和各位老師的音容笑貌,還原自己的中醫人生,同時給初學者提供一個尋求《傷寒論》入門之路的階梯。
斗轉星移,一轉眼三十年過去了,我也到了退休的年齡,工作的沉重被從頭來過的輕鬆所取代。當初沒能實現的一拖再拖的願望有了實現的機會。幾經努力,我終於把自己三十年前學醫的經歷寫出來,從而了卻了我三十多年來的夙願。
三、針灸入門「一夜通」
一年來,我一直還在徘徊、等待與觀望之中,因為學習中醫針灸畢竟太難了,離我太遙遠了。在這期間,中醫的書沒有少看,然而只是無事亂翻書罷了,談不上有什麼心得,一想起今後要以中醫維生,總覺得非常惶惑,談何容易啊。雖然在和何老師近距離接觸以後,針灸的魅力已經蕩漾在我的胸懷,但是學習中醫針灸的決心還是定不下來,一直搖擺於學與不學之間。
一九六五年春天,我又一次步行了五個小時上城。在書店、圖書館逗留了半天以後,就在飲食店草草地用完了晚餐。在夜幕即將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分,我估計何黃淼老師應該已經下班,才徑直向他的家走去。
何黃淼老師與師母熱情地接待了我,噓寒問暖,直怪我在外面小攤用餐。
我詢問那個腎炎水腫病人的近況。何老師告訴我,那個病人經過半年的針灸治療,進步很快,自覺症狀幾乎已經消失,西醫的化驗指標也明顯好轉。
那天晚上,何黃淼老師用種種簡易淺近的例子以身說法,來解答我的諸多疑問。他針對我畏難的情緒,做了許多動員工作。
「針灸的學習一定要在學中用,不要等到全明白了才去動手。」何黃淼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因為它的真諦就在臨床的感受中。」
何黃淼老師的話富有誘惑力,讓我的心又熱了起來。
「只要一個晚上的理論學習,你就可以基本入門,還是有模有樣,中規中矩的入門呢。」何黃淼老師興奮地看著我,「今天晚上我就把你帶入『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的境界。」
這是一個美妙的春晚,何黃淼老師從臨床實踐出發的精彩講解,使我體味到什麼叫做「大道至簡」,什麼叫做「真理素樸」。他把博大精深的針灸學,化為可操作性的幾個具體的步驟。整個教學大處著眼,小處入手,環環緊扣,貼近臨床。時隔四十多年後的今天,那天夜晚何黃淼先生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面部的表情,每一個手指的動作,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針灸取穴可以從五個方面考慮。」何黃淼老師伸出左手的五指,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示意,「第一,八總穴;第二,八會穴;第三,局部取穴;第四,背部督脈尋找阿是穴;第五,病位交叉對應取穴。」
五個方面的取穴,也夠複雜的,一個夜晚的時間能掌握嗎?
何黃淼老師早已料到我會這樣想,笑著對我說:「不要怕,等一下我把它們分頭講解了一番以後,你就會慢慢地明白。」
「第一,八總穴取穴法,這是一個整體取穴法,」何老師豎起了左手的大拇指,笑著說,「根據八總穴所針對的人體部位取穴,針灸醫師就能把所有疾病納入你的診治範圍。」
我聽了大吃一驚,八個穴位就能統攬諸病?這不是在搞笑嗎?
「你首先要記住一首歌訣:『頭面合谷,頸項列缺,胸脘內關,脘腹(足)三里,腰背委中,胸脅陽陵,少腹(三)陰交,顱腦太衝』。」何黃淼老師神采飛揚地說。
他把這首歌訣反覆念了幾次,我也跟著念了幾次就記住了,畢竟只有三十幾個字嘛。然後,他就用自己的大拇指與食指在我的手、臂、腳、腿的相應部位指指點點,並用墨水做了標誌。我也當場在做了標誌的穴位上反覆按壓,嘴裡也不停地嘮叨這首歌訣,腦子裡記憶與感受穴位在手指按壓下的異常的知覺。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把以上的八個穴位的位置與作用記住了。
之後,何黃淼老師馬上對我進行「八總穴取穴法」的考查。考查的方法是,何黃淼老師講一個病證,我就在常規消毒的情況下,用右手把一寸的毫針撚轉著刺進自己手、臂、腳、腿的相應的穴位。譬如,他說眼睛紅腫。我想了想,眼睛所在的部位和頭面與顱腦有關,於是就在太衝與合谷穴位上扎針;他說胸悶心煩失眠,我想了想,胸悶心煩所在的部位和胸部有關,與顱腦有關。於是就在內關與太衝穴位上扎針;他說嘔吐胃痛,我想了想,嘔吐胃痛所在的部位和胃脘有關,於是就在內關與足三里穴位上扎針;他說頸項強痛,我想頸項強痛所在的部位和頸項與肩背有關,於是就在列缺與委中穴位上扎針等。經過半個鐘頭的反覆現場考查與具體操作,我就已經能把一些病證在八總穴範圍內的取穴規矩靈活機動地用上了。
何黃淼老師看見我領會了八總穴的初步應用,也很高興。
「在針灸學這一門學科中,經絡與穴位是最重要的。」他說,「在這些經絡與穴位之中,八總穴又是最最重要的。八總穴是老祖宗幾千年的經驗結晶,是取得臨床速效高效的必備穴位。一個針灸的初學者學會了它,就能對疾病建立起基本的診治觀念。同時這種觀念還是整體的、全域的,適用於所有疾病的診治。有了它,醫者的心中就有了理念的依靠。當然,經絡的分布也很重要,但你可以在以後臨床的應用中慢慢地學習。學了經絡學說以後,你對這八個穴位的作用就會有更加深入的瞭解了。」
真想不到一個鐘頭的學習就有了如此大的收穫,使我能夠對完全陌生的針灸學有了一個模糊的框架。何黃淼先生的教學方法平易而神奇,吸引了我的整個心身。我自從下鄉以後,從未有過的對未來生活的希望,突然在心中燃燒了起來。
希望的種子萌生了。
在我們談話期間,師母進進出出了好幾趟,給我拿來點心,送來熱茶。有時候也站在我們的旁邊聽著、看著,臉上時時露出關切的表情。
十三、抬石壘壩一郎中
在得到《傷寒論新注(附針灸治療法)》這本書的第三天,我就背井離鄉到三百里路以外的龍泉縣去了。當時廟下水庫工地剛剛開工,我就在那裡當起了一個起早摸黑任人調遣的小工。水庫工地上,白天的活很重很累,就是用一條又粗又長的竹杆把一塊塊大石頭抬到大壩上去。夜晚百號人睡在幾個大工棚裡休息。工棚裡滿是灰塵和蛛網,人聲嘈雜,煙霧瀰漫,被子長年不疊,空氣裡夾雜著體腥汗味。
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在聽著此起彼伏、各式各調的鼾聲中,狼吞虎嚥地把這本《傷寒論新注》啃了下來。對照原著和《傷寒論講義》做了兩大本密密麻麻的筆記。在第一本筆記的第一頁上,我恭恭敬敬地寫下:「這是一部經方世界裡的針灸學」。每當閱讀《傷寒論新注》的時候,我的精神狀態就特別地好,注意力也特別地集中。每一個章節堅持從頭讀到尾,不輕易地放過一個字。我所做的筆記有的地方特別詳細,有的地方則一筆帶過。對於不理解的條文,我特別留意,都把它一一記錄下來。反覆思考後,把自己當時真實的想法寫下來,即使是不成熟的東西,也是都把它記了下來。還不時的在筆記簿的前面空頁上札錄一些勵志的話,其中有一句話是:「朋友,當你千難萬苦地寫完了畢業論文,當你千思萬慮地完成了一項設計,當你聽到千萬觀眾的掌聲響起的時候,你會感到時間對你是忠誠的。」
偌大的一個工地,上百號民工,指揮部沒有安排一名醫師,甚至沒有一個衛生員。我在無形之中就充當了有實無名的中醫針灸醫師。記得剛剛落腳的第一天晚上,我鄰鋪的一個小夥子感冒發熱,頭痛無汗,體溫40度,手腳冰冷。如果用汪阿姨的方法就是桂枝湯加葛根、麻黃與附子。然而在這個遠離城鎮的荒山叢林之中,周圍沒有醫院醫生,生了病只能聽天由命,大家眼看著只能乾著急。我當時診斷為陽虛風寒,給他喝下生薑紅糖湯,針刺風池、風門,並用自己帶來的艾條熏灸大椎、風池穴,本來是被何黃淼老師列為初學者的禁穴,但是我是在臨床中反覆摸索,漸漸掌握了它的使用特點以後就使用了,特別對於外感發熱頭痛,我把風池穴做為首選的穴位。就這樣,倒騰了幾個小時後,他居然汗出熱退,安然而癒。當小夥子第二天在工地上正常幹活時,我的醫師資格就被這一百來號勞苦群體所默認了。從此以後,他(她)們的傷風咳嗽,跌打損傷,腹痛腹瀉,痛經白帶,中暑凍瘡等疾病幾乎都讓我全權處理。
有一天夜裡,我在睡夢中被吵醒。原來隊長吳德明腹瀉不止,這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因為連續十多次的水樣腹瀉已經出現輕度脫水。他心神俱疲,無力行走,但是一陣陣的腹瀉使他不得不起床去大便,那種病懨懨的樣子十分可憐。大夥兒一時沒有想到我,也許是他們不相信針灸能夠止住腹瀉,所以沒有叫醒我。我是被周圍嘈雜的人聲吵醒的,起來以後就把吳隊長所有的情況診察了一遍。估計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胃腸炎,應該馬上到醫院去進行補充體液等治療。然而深更半夜荒崗僻野的,診所與醫院也不知在哪裡。根據汪阿姨的經驗,我想應該服用五苓散,但是到什麼地方去尋找中藥店呢?在無可奈何下,只有使用古老的針灸療法了。根據何黃淼老師教我的方法針刺陰陵泉與足三里,但是我使用以後療效不明顯,還是止不住腹瀉。我又用了第二種方法,就是在委中放血後拔罐,但還是沒有效果。針灸對急性病的療效,要求現場兌現,要求即時效果,所以治療後還是連連腹瀉就是無效。
怎麼辦呢?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也為吳隊長的病情擔憂。緊急之中,突然想起閩北蔣老先生教我治療水瀉不止或者腹痛不止可刺血「金津玉液」的療法。我就叫吳隊長把嘴巴張大,舌頭向上捲起,叫旁邊的人用手電筒的光照射到吳隊長的口腔內。我用三稜針在他舌下繫帶左右側的靜脈上各點刺了兩下,看見有少許鮮血溢滲了出來,這樣就結束了對『金津玉液』的刺血程序。這時我們大家都屏氣凝神,一片肅靜,等待著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半個小時過去了,吳隊長沒有一點動靜,我們才陸續地回到自己床鋪上。我也非常擔心吳隊長的病情會復發,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著。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吳隊長與工友們已經起床,吳隊長的腹瀉居然已經好了。
就這樣,我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坳裡,充分地體悟到只有蠻荒時代才有的人與疾病相搏鬥的情景:疾病的自然發作、自然展開、自然發展的原生態。我也真切地觀察到針灸、草藥、單方等民間療法的生命力,並現實地扮演著古代草根醫師的臨床實踐,和體味著古代草根醫師醫療活動中的甘苦。在這種環境,這種狀態下,才有中醫針灸的用武之地。然而我也發現,這一群起早摸黑、櫛風沐雨,過著半饑半飽生活的人們,個個生性開朗,食欲旺盛。相比而言較少生病,要生病也只生一些外感病、外傷病、胃腸病等。很少發現有高血壓病、糖尿病、高血脂病,也很少發現有空虛、無聊的情緒乃至抑鬱症等現代病。
到後來,找我看病的人慢慢地多了起來,有附近村莊的農民、村婦,指揮部的幹部和他們的家屬也來找我看病摸脈。我基本上根據承淡安《傷寒論》中的針灸方法進行診治,使用時活學活用隨機應變,同時也輔以草藥。
有一次,指揮部的老書記找我替他的親戚看病,把我從工地上叫來,直接用汽車把我送到龍泉縣人民醫院去搶救一個高熱昏迷的急性傳染病人,我用針灸、刺血的療法竟然使之脫離了危險。在這種環境裡,讀承淡安先生的書就不單純是閱讀,而是迫在眉睫的應用。因為我能借其經驗和方法去解決那些實際存在的具體病例。
承淡安的《傷寒論新注(附針灸治療法)》中引用了許多日本漢方家的注釋與臨床經驗,然而當時我只是泛泛地讀過,留下的印象不是很深,遠遠沒有深刻地體悟到承淡安先生的精神。對這種事倍功半的閱讀效果,我一直認為是由於自己的中醫理論基礎差,悟性遲鈍,理解不力等主觀方面的原因。後來,應該是相隔了許多年以後的後來才知道,除了主觀方面的原因以外,還有一個被我所忽略了的客觀方面的原因,就是大多自學者時常都會遇見的困難,就是難以猜測文本著者的原始意圖。這和坐在大學課堂裡聆聽專家教授直接面授所獲得的東西,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正像語言學家索緒爾所說的:「如果說『言語』是對主體意識的模仿的話,那麼『書面文字』就是模仿的模仿了。」
當然,九個月反反覆覆的閱讀,承淡安先生的醫學思想與經驗多多少少也滲透到我的大腦之中,使我對方藥的臨床運用開始建立起初步的輪廓與概念,使我終生受益。我母親過去經常出現小腿抽筋的毛病,還有夜裡感到口中乾燥,舌頭都轉不過去。西醫給她服用維生素類藥物,中醫給她服用補陰生津的生地、麥冬以及六味地黃丸等中藥,也都有效,但是吃多了以後胃裡就會不舒服。讀了承淡安先生的書,我知道應該使用芍藥甘草湯才能治癒,特別是書中承淡安先生引用他老師瞿簡莊先生的經驗:「芍藥、甘草同用甘苦相合,有西洋參之功用,生津養血,有過之無不及」。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龍泉回家以後,我就給母親服用芍藥甘草湯,連服半個月,基本治癒了她多年的老毛病。雖然幾年以後也有復發,但是原方再服依然效如鼓桴。這個方子伴隨著我的中醫生涯,給我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聲譽。譬如我古爐巷的老鄰居張師母,也是我母親的少年朋友,她也患腳病,躺著、坐著都沒有異常,但是一站到地上,右腳就抽筋,邁不開步,幾年來屢治不效。她丈夫是著名的西醫內科大夫,送她到上海治療,各科專家會診也沒有結果。聽說我母親的腳病治癒了,就過來詢問。她也舌紅得厲害,夜裡口乾難忍,我就給她服用芍藥甘草湯,芍藥二兩,甘草五錢。一週後,大有改善,她與她的丈夫一起登門就診,不到一個月完全治癒,真是皆大喜歡。還有一個典型病例,也順便講講。我的一個高中同學陳長青,男,六十五歲,身高一七一公分,體重六七.五公斤,初診二○○九年六月七日。主訴:右腿外傷皮開肉綻,血流滿地。手術後,醫師決定石膏固定三個月,患者不耐其苦,二十天不到就把固定的石膏偷偷剪開。住院一個月,右腿僵硬如木,一點也不能動,醫師都認為是石膏偷偷剪開所造成的結果,可能要再做一次手術。陳長青在醫院的病床上通過電話求診。予以芍藥甘草湯加牛膝、木瓜。處方:白芍六○克,甘草一○克,牛膝三○克,木瓜一○克,七劑。一劑後,僵硬如木的右腿就能有力上抬。當天就出院回家,在家中服上方不暇,右膝關節的活動度一天比一天大,服藥四十天,右膝關節的活動度恢復正常。一共服藥三個來月,下肢活動能力恢復如前。現在,幾年過去了,患者完完全全地痊癒,甚至比生病前更為有力,其雙腳的皮膚全部老皮脫盡新皮重生,其欣喜難以言表。這個病例我在南京「二○一○年全國經方應用論壇」的特別演講中做為方證辨證的病例曾經提到過,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如河北省徐水縣孫超中醫師受其影響回去以後,在三個月之內運用芍藥甘草湯加味治療嚴重的髖、膝、踝關節的扭挫傷,三例病案均在短期之內治癒。孫超醫師將其診治經過寫成論文〈去杖湯臨床應用三例〉,在「二○一一年中國南陽經方醫學論壇」上交流,並收入大會特刊《仲景之光》之中。這些雖然是後來的事情,但是也反映出承淡安先生的著作對我經方的臨床思維的形成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承淡安先生書中大量引用了許多日本漢方家的醫學思想與經驗,為我日後進入經方大門也起了啟蒙的作用。譬如他在葛根湯的臨床應用方面,重點介紹了吉益東洞用此方治療頭身部瘡瘍初起與鼻淵鼻漏臭膿濁涕的經驗,使我體悟到什麼是「方證相對」中的主症,一般來說,診治這些疾病肯定以瘡瘍與濁涕為主症,然而經方醫學並不盡然。經方醫學自有一套獨特的認知系統,日本漢方家在這個方面下力頗多,其經驗值得現代從事經方臨床研究的醫師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