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渾然忘我
與萬物合一的體驗
在印度邁索爾市(Mysore)有個傳統,那就是如果你有事要辦,你就得上查蒙迪山(Chamundi Hill)。如果你有事要做,你也得上查蒙迪山。如果你墜入愛河,你同樣得上查蒙迪山。如果你失戀了,那更必須上一趟查蒙迪山。
一天下午,我無事可做,而且剛剛失戀,於是我上了查蒙迪山。
我停好摩托車,然後坐在一塊位於上山途中三分之二處的岩石上,這是我的「冥想石」(contemplation rock)。此時,我坐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棵紫莓樹和一棵低矮的印度榕樹盤纏的樹根,深深地鑽入岩石表面的裂隙之中。邁索爾市的全景在我眼前開展。
在我過去的經驗裡,我的身體和頭腦是「我」,而世界是在「外面」,但在那個剎那,我突然不知道「我是什麼」以及「我不是什麼」。當時,我仍然睜著雙眼,但我吸進的空氣、我坐於其上的岩石,以及周遭的氛圍,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我」。我是一切,我有意識,而且神志清醒,但我失去了感官知覺,而感官知覺的辨別本質已不復存在。我說得愈多,它聽起來就會愈讓人覺得瘋狂,因為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皆無法形容,基本上是我無處不在。一切都急劇擴大,超越界限,一切事物都迸發成為其他事物,那是一種了無維度的、絕對完美的合一。
我的生命即是那個剎那,而它優美地歷久不衰。
當我回復正常的意識狀態時,我覺得時間好像只過了十分鐘,但是當我看著手錶,才發現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三十分!四個半小時過去了。我的雙眼是睜開的,而那時已日落西山,夜幕低垂。我徹底清楚地明白,在那個時刻,我一直以來所認為的「我」已經徹底消失。
我從來不是那種喜歡哭哭啼啼的人,然而廿五歲那年,在查蒙迪山的岩石上,我欣喜若狂,淚水傾流而下,濕透衣襟!
對我而言,做一個寧靜快樂的人從來不是問題,我一直過著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我成長於一九六〇年代穿牛仔褲的「披頭四」時代,閱讀歐洲哲學和文學作品,例如杜斯妥也夫斯基、卡繆、卡夫卡等等。但是在此時此地,我迸發進入一個完全不同且自己一無所知的存在維度,浸淫在一個完全嶄新的感受當中,興高采烈,充滿喜樂,這是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或想像不出來的感受。當我用抱持懷疑態度的頭腦來看待這件事時,我的頭腦唯一能告訴我的是:我可能發瘋了!然而,它是那麼地美妙,而我知道我不想失去它。
我一直無法形容那個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最貼切的說法是,那天我上了山之後,就沒有下來了。我一直都沒有下山。
樹上時光——「搖擺的冥想」
我出生於邁索爾,那是一個相當富饒的城鎮,位於南印度,是往昔的首都,以其宮殿和庭園而聞名。我父親執醫,母親是家庭主婦,我是四個兄弟姊妹裡的老么。
我覺得學校無聊乏味,我無法定定地坐在課堂上,因為我可以看清老師們正在談論的事情,對生活毫無意義可言。當年四歲的我,每天早晨都吩咐陪同的管家把我送到校門口就好,不要跟著我進教室。一旦她離開,我就飛快地衝到學校附近的峽谷,其中充滿了各式各樣、多得不勝枚舉的生命。我開始累積擴展一個廣大的私人動物園,把昆蟲、蝌蚪、蛇裝進我從爸爸的藥櫃取來的瓶子裡。幾個月之後,父母發現我沒有上學,對我的生物探索也冷眼相待,把我在峽谷的探險考察視為在水溝裡胡攪瞎搞。我眼中枯燥乏味、毫無想像力的成人世界常常讓我感到挫敗,因此我把注意力轉向他處,去找其他的事情來做。
在後來的年歲裡,我寧願在森林裡漫遊來消耗白天的時光,到處捉蛇、捕魚、爬樹和翻山越嶺。我常常帶著午餐和水瓶,爬上一棵大樹的頂端。搖曳的樹枝把我帶入一種彷如出神的狀態;在那種狀態中,我既是睡著的,同時也大為清醒。在這棵樹上,我完全失去了時間感。我會從早上九點就開始棲坐在樹上,一直到傍晚四點半放學的校鐘響起為止。我很久以後才瞭解到,在生命的這個階段,我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開始冥想。後來,當我首次教導人們從事冥想時,我總是教導「搖擺的冥想」(swaying meditations)。當然,那時的我甚至連「冥想」(meditation)這個詞都從未聽聞,我只是純粹喜歡大樹把我搖擺進入一種超越睡眠和醒覺的狀態。
我覺得課堂單調乏味,但我卻對其他每一件事情興致勃勃——世界被創造出來的方式、地形地貌,以及人們生活的方式。我常常在鄉間的泥土路上騎腳踏車,一天最少騎上三十五公里,等我回到家時,一層層的泥巴和塵土積集滿身。
我特別喜歡在腦海裡繪製我行經之地的地圖。當我獨自一人時,我只消閉上眼睛,就可以在腦海中重新畫出當天下午所見的風光景致——每一顆石頭、每一塊露出地面的岩石,以及每一棵樹木。不同的季節、土地經過耕犁、作物開始發芽之後所產生的變化,都令我著迷,這也是我為什麼受到湯瑪斯.哈代(Thomas Hardy)的著作所吸引的原因。他長篇幅地描述英國的風光景致,我也以相同的方式在腦中描述周圍的世界。即使在今天,它仍然像我腦袋裡的一卷錄影帶,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重新播放那些年來我所觀察到的一切,清晰生動,栩栩如真。
「我不知道」是尋求了知的唯一出入口
我一向是個抱持懷疑態度的死硬分子,即使在五歲這個年紀,當我的家人前往寺廟時,我就有一大堆的疑問。「神是誰?」「祂在哪裡?」「上面那裡?」「哪裡是上面?」兩年之後,我的問題甚至更多了。在學校,他們說地球是圓的,但如果地球是圓的,那我們怎麼知道哪一邊是上面?沒有人能夠回答這些問題,因此我從未踏進寺廟一步。這表示我的家人不得不把我留在寺廟外面,讓看管鞋子的人員監護我。看鞋人的手就像一把老虎鉗般緊緊鉗住我的手臂,又拖又拉地帶著我跟他著一起做事。他知道,如果他往別處看,我就會一溜煙地不見了!在我之後生命的年月中,我注意到那些從餐廳出來的人,總是比那些從寺廟出來的人更加面帶喜悅。我為此而著迷。
儘管我是一個抱持懷疑態度的人,但我也從不認同這個標籤。我對所有的一切都存有許多疑問,但也從不覺得我需要去得出任何結論。我很早以前就瞭解到,我對任何事物都一無所知。因此,我投入極大的注意力去觀照身邊的每一件事物。如果某人給我一杯水,我就會沒完沒了地凝視它。如果撿起一片葉子,我也會沒完沒了地盯著它看。我徹夜凝視著黑暗。如果我注視一粒卵石,那卵石的影像會在我的腦海裡無休止地轉動,因此,我知道它的每一絲紋理和每一個角度。
我也看見「語言」只不過是人類發明設計出來的一個陰謀。如果有人開口說話,我瞭解到他們只是在發聲,而我則是在構成它的意義。因此,我停止構成聲音的意義,而那些聲音因而變得非常有趣,我可以看見從人們嘴巴噴湧而出的各種模式。如果我一直凝視下去,那個說話的人就會分解而變成一團能量,而唯一剩下的就只是模式!
在這個無邊際的無知狀態中,幾乎任何事物都能夠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親愛的、身為醫師的父親開始認為我需要進行心理評估。他說:「這個男孩老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東西看,他完完全全地被迷住了!」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個世界沒有瞭解到「我不知道」這個狀態的廣大浩瀚。那些用信仰和假設來摧毀這個狀態的人,完全錯失了一個巨大的可能性——了知的可能性。他們忘記「我不知道」是一個出入口,是尋求和了知的唯一出入口。
我母親要我把注意力放在老師身上,而我也如法照辦。我給予老師們的注意力,是他們從來不會從其他地方得到的那種注意力!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當我真正去上課時,我目不轉睛、熱切地凝視著他們。基於某些緣故,他們不覺得這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特質。其中一個老師竭盡所能地要引誘我作出反應,但是在我保持靜默寡言之後,他抓住我的肩膀猛力地搖動。「你非聖即魔,」他宣稱,接著補上一句:「我想你是後者!」
對此,我不特別感到受辱。在此之前,我一直對我周遭的每件事物存有疑惑,從一粒沙到整個宇宙。但是在這個錯綜複雜的疑問之網中,有件事物一直都是確定的,那就是「我」。那位老師爆發的怒氣,則又觸發一系列的探究和詢問。「我是誰?」「我是人,是聖,是魔?」我試著凝視自己,藉以找出答案,但毫無用處。因此,我閉上眼睛,試圖去尋找答案。從短短的數分鐘變成數小時,我持續地坐著,雙眼緊閉。
當我睜開眼睛時,每件事物都令我著迷,一隻螞蟻、一片樹葉、白雲、花朵和黑暗,幾乎任何事情都令我著迷。令我驚奇的是,我發現閉上眼睛時,甚至有更多的事物吸引我的注意力——身體搏動的方式、不同器官運作的方式、內在能量(prana)沿著各個經脈(nadi)行進的方式、身體結構校準的方式,以及界限只限於外在世界的這個事實,這個練習使得身而為人的這整個機制在我面前開啟。與其說它引導我得出我是「這個」或「那個」的簡單答案,它反而使我漸進地了悟到,如果我願意的話,我可以成為一切。這無關乎推出任何結論,在身而為人的更深刻意義開始展現時,甚至連「我」的必然性也分崩離析。這個練習瓦解了我,使我從一個了知自己是一個有自主權的人,變成一個模糊不清的人。
進入瑜伽的世界
儘管我向來狂放不羈,但是我卻有辦法以一種出奇的紀律來修持瑜伽。在十二歲那年的暑假,我開始練習瑜伽。我們一大群堂兄弟姊妹,每年都會在爺爺祖上留傳下來的老屋相聚。在祖厝的後院,有一口超過一百五十英尺深的老井。在堂姐、堂妹玩捉迷藏時,我們這群男孩慣常玩的遊戲就是跳入深井,然後再從井底爬上來。跳入深井和從井底爬上來,兩者都是一項挑戰。如果你沒有做對,就會腦袋開花,血抹得井壁上到處都是。在往上爬時,沒有階梯可踩,你必須緊緊抓著岩石表面往上爬,指甲常常會因為壓力而流血。只有幾個男孩能夠這麼做,我是其中之一,而且我相當在行。
有一天,一個七十多歲的男人來到後院,並且在觀看我們一陣子之後,二話不說地跳入井中。我們都以為他完蛋了,但他爬上井的速度比我還快。我放下自尊心,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怎麼辦到的?」「來,跟我學瑜伽。」老人說。
我像一隻小狗般跟隨他,就這樣成為瑪拉迪哈利大師(Malladihalli Swami,這是世人共知的名字)的學生,並且進入瑜伽的世界。在過去,每天早晨喚我起床得全家總動員,我的家人努力把我弄起來坐在床上,但我又會立刻倒下去睡著。母親把牙刷遞給我,我把牙刷放進嘴巴之後又睡著了。在情急之下,她會把我推進浴室,但我又立刻呼呼大睡。但在開始練習瑜伽三個月之後,每天清晨三點四十分,我的身體不需要任何外力催促地開始甦醒,直至今日仍是如此。在清醒之後,我立刻開始練習瑜伽,不論我置身何處,不論我面臨何種情況,都從未有一天中斷。這個簡單的瑜伽稱為「安伽瑪達那」(angamardana,一種瑜伽系統,可以強健筋骨和四肢),它肯定讓我在身心兩方面都特立出眾。就是這麼回事,而我也相信是如此。
在此時,我對結構嚴謹的教育信心全失。我不是因為憤世嫉俗才有這種想法,我有足夠的熱情和活力,而能持續投入每一件事情。然而,即使在這個年紀,「明晰」就已經是我主要的特質。我並未刻意積極地在學校所教導的任何事物中,尋找前後矛盾或破綻之處,我只不過是一眼就能看到那些破綻和漏洞。在我的生命裡,我從未去尋覓任何事情,我只是觀看。而這正是我現在試圖教導人們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明瞭靈性,就不要尋覓任何事物。人們認為,靈性是尋找神、真諦或終極實相,這問題就在於,你已經為所尋找的事物下了定義且作了界定,但在此最重要的不是你追尋的對象,而是你觀看的能力。在今日的世界裡,人們已經喪失毫無動機地純粹觀看的能力,每個人都是心理學的怪物,都想要把「意義」指派到每件事物上。「尋求」不在於尋找某件事物,而是增強你的感知,增強你觀看的能力。
高中之後,我在邁索爾大學圖書館展開一個自學課程。每天上午九點,我第一個進入圖書館,到了晚上八點三十分,我是最後一個被趕出圖書館的人。在早餐和晚餐中間的這段時間,書籍是我唯一的食糧。雖然我總是飢腸轆轆,但我卻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沒吃午餐。我廣為閱讀,從荷馬(Homer)到《大眾機械》雜誌(Popular Mechanics),從卡夫卡到迦梨陀娑(Kalidasa),從但丁到淘氣阿丹(Dennis the Menace)。經過這一年之後,我變得更博學多聞,但也比以前有更多的疑問。
我的母親展開淚眼攻勢,逼得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註冊入學,成為邁索爾大學英國文學系的學生。儘管如此,我仍然攜帶數十百億個問題,彷彿我的周圍時時刻刻都有一個陰暗的光環,不論是我的教授或圖書館,都無法加以驅散。再次地,我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教室外,而非教室裡。我發現,口授筆記是在教室裡發生的唯一一件事情,而我肯定不打算做一個速記打字員。我曾經要求一位講師給我她的筆記,這樣我就可以影印拷貝,也省下她口授、我上課的麻煩。最後,我和所有的老師達成協議(他們巴不得我不在課堂上),在每個月每一天的出缺勤紀錄表上,他們都會替我打上出勤的紀錄,而我則在每個月最後一天登記出缺勤時出現,確保他們遵守協議!
我們一群人開始在校園內的一棵大榕樹下集合,其中一個人把這個集會命名為「榕樹社」(Banyan Tree Club),這很順耳中聽。這個社團有個座右銘:「享樂而為」。我們在榕樹下聚會,坐在摩托車上,花上數個小時談論各式各樣的主題,從如何把爪哇摩托車的速度加快,到如何使世界變得更美好。當然,我們從未自摩托車上下來過,如果下來的話,那簡直是一種褻瀆!
以生命為取向來過活
等我大學畢業時,我已經騎遍整個印度。最初,我騎著腳踏車行遍南印度,後來騎著摩托車穿梭整個印度,接著越過國境則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當我抵達印度和尼泊爾邊境時,邊防告訴我,光是登記註冊摩托車和駕照是不夠的,我還需要更多的文件。在此之後,賺取足夠的錢,騎摩托車行遍世界各地,則變成了我的夢想。這不只是流浪癖或旅行癖而已,真相其實是我坐立難安,我想要「知道」某件事情,我不知道那件事情是什麼,也不知道需要去哪裡找到它,但在我最祕密的深處,我知道自己想要更多。
我從不認為自己特別衝動,我只是以生命為取向。我估量行動的後果,它們愈危險,就會愈吸引我。有人曾經說,我的守護天使一定特好,而且老是加班!我總是渴望考驗界限,去跨越邊緣。對我而言,「什麼」和「為什麼」從來不是問題,「如何」才是唯一的問題。此時此刻回顧過往,我瞭解到,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只想過要如何過生活。我知道,只有我和我的內心才能夠決定這個「如何」。
當時,家禽業繁榮且迅速地發展,我想要賺一點錢來資助自己無限制、無目的的旅遊欲望,因此投入了養殖家禽的行業。我的父親說:「你要我怎麼開口跟別人說這件事情?說我的兒子在養雞?」儘管如此,我隻身一人,從無到有地建造養雞場。養雞場的生意起飛,利潤開始滾進。每天早晨,我投入四小時的時間經營生意,其他時間則用來閱讀、寫詩、在井裡游泳、冥想,並且在一棵大榕樹上作白日夢。
成功讓我勇於冒險。我的父親總是哀嘆其他人的兒子都成了工程師、實業家,或服務公職、前往美國。我在每個地方所遇見的每一個人——朋友、親戚、老師——都說:「喔!我們都以為你會好好地把握人生,但你卻虛擲人生。」
我接受挑戰,和一個身為土木工程師的朋友合夥,進軍營造業。在五年內,我們成為一家主要的營建公司,躋身邁索爾市頂尖的私營營建商的行列。我的父親既不敢置信又興高采烈。
我意氣風發,胸有成竹,充滿激情,並且渴望挑戰。當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功成名就時,你就會開始認為地球是繞著你旋轉,而非繞著太陽旋轉!
在一九八二年九月那個對未來影響重大的下午,我就是那樣的一個年輕人。當時,我決定坐上那台捷克生產製造的摩托車騎上查蒙迪山。
那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將永遠不再相同。
處於三摩地的狀態
後來,當我試著向朋友們談論那天在山上所發生的事情時,他們唯一能夠問的問題是:「你喝了什麼?你嗑了什麼藥嗎?」面對這個突然迸發進入我生命的新維度,他們甚至比我更摸不著頭腦。
甚至在我開始去消化它的意義之前,那個體驗又回來了。那是在事情發生一星期之後,我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前。我以為那個體驗只維持兩分鐘,但它其實歷時七個小時。我坐在那裡,除了我所知道的那個「我」已經不再在那裡之外,我全然保持覺知,其他一切事物也都在那裡,而時間已然飛逝。
我記得不同的家庭成員輕拍我的肩膀,問我怎麼回事,敦促我吃晚餐。我只是抬起手,要他們走開。那時,他們已經習慣我的怪異行徑,所以就不再理我。當我回復到「正常的」意識狀態時,幾乎已是清晨四點十五分了。
那個體驗開始更頻繁地出現。當它發生時,我就會不吃不睡好幾個小時,而且紋風不動地坐在同一個地方。有一次,那個經驗持續了十三天之久。這個勢不可擋、無可形述的平靜和狂喜狀態展開時,我正置身於一個村落。村民們開始在我身邊聚集,彼此耳語:「喔,他一定是處於三摩地(samadhi。一種超越身體的喜悅狀態,詳載於印度的靈性傳統之中)。」印度這個國家對靈性有一種傳統且固有的瞭解,並且天生就繼承了這種瞭解,但我這個頭腦完全西化(blue denim-wrapped brain)的人對此則一無所知。當我從那個狀態出來時,有人想要把一個花環套在我身上,另一個人則想要碰觸我的雙腳。那太瘋狂了!我簡直不相信有人會想要對我獻花環和摸我的腳。
另一天,我正在吃午餐。我把一口食物放進嘴巴,突然之間,它分解了。在那個剎那,我能夠體驗到人類消化過程的奇妙變化;藉由這個過程,一個外在的物質——這個地球的一小片——變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們在智力(梵buddhi;intellect)上都瞭解這個道理,那就是地球的一部分滋養我們,而有朝一日,我們的身體也回去滋養這個曾經養育我們的星球。但是當我親身體驗了這個認知之後,它改變了「我是誰」的根本觀點。我和周遭一切事物之間的關係,包括我和這個地球的關係,都經歷了巨幅的轉變。
我愈來愈覺察到我們每個人所本具的非凡智力,能夠在一個下午之內,把一片麵包或一顆蘋果轉化成為人體,這可不是雕蟲小技!當我開始刻意地碰觸那種作為創造之源的智力時,看似費解、難以說明的事件開始在我身邊發生。我碰觸的事物在某些方面產生轉化,人們會注視著我,然後眼淚奪眶而出。許多人聲稱,光是注視著我,就能夠減輕他們肉體的病症和心理的痛苦。我發現,我可以在數小時之內治癒自己的病症;如果是透過一般的醫療管道,則要花上數個月的時間。然而,我並不怎麼在乎這一切。
擁有轉化外在和內在實相的能力
直到今天,我仍然一直擁有驟然轉化自己外在和內在實相的能力,而我從未刻意試圖去獲得這種能力。事實是,一旦人們接觸這種更深層次的智力——我們生存的根基,生命就自然而然地變得充滿神妙。
大約在六至八個星期之內,這種不可思議的體驗變成一種活生生的現實。在這段期間之內,關於我的一切都產生驟然且巨幅的變化。我的外表——眼睛的形狀、行走的方式、聲音和體態——開始產生大幅的變化,連周圍的人都注意到了。
我內在發生的一切甚至更為非凡。在六個星期之內,大量的記憶湧入我的腦海;確實而言,那是生生世世的記憶。我覺察到,在一個剎那之內,有一百萬件事情於我的內在發生,有如一個萬花筒。我符合邏輯的頭腦告訴我,這一切都不可能是真的。我於內在所看見的一切,比白晝時所見還要清晰,但我私底下卻希望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我一向自認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但突然之間,我像是一竅不通的笨蛋。我極為困惑,無法接受,但我失望地發現,我的記憶告訴我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實的。
在此之前,我完全拒絕接受生命中任何不合理、不合邏輯的事物。我慢慢地開始瞭解到,生命即是終極的智力(the ultimate intelligence)。人類的智力僅僅是聰明機靈,能夠確保我們得以存活,但真正的智力卻是生命,而那即是生命之源,除此之外無他。
世人被教導,神性即是愛,神性即是慈悲,但如果你注意到造物,你就會瞭解,神性或創造之源是你所能想像的最高深智力。這種全能的智力在每個人之內規律地跳動著,我們非但沒有嘗試去開發它,反而選擇去使用合乎邏輯的智識。在某些情況下,這種智識是有用的,但在本質上,它卻是有限的。
我體會他人感受的敏銳度也開始增強。有時,光是在街上看到一個處於悲傷狀態的陌生人,就會令我流淚哭泣。我無法置信,在我無緣無故就突然欣喜若狂時,人類卻可以忍受那樣悲慘痛苦之境。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瞭解到,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一切是「靈性的」體驗。我開始瞭解到,我擁有宗教傳統和經文所讚揚的「終極的體驗」(ultimate experience),而且我正在體驗的一切,事實上是能夠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最美妙事物。
我體內的每個細胞時時刻刻都充滿無可名狀的狂喜。人們之所以讚美頌揚童年,那是因為孩子可以毫無理由地開懷大笑,欣喜愉快。但我也見識到,成年人也有可能欣喜若狂,飄飄欲仙。每個人都有此一可能性,因為我們所能夠體驗的一切,都發乎於我們的內在。
我開始瞭解到,我的外表之所以產生轉化,事實上是我的整個內在體質構造重新調整排列之故。從十二歲開始,我就一直在練習一套基本的瑜伽體位,或稱為「哈達瑜伽」(hatha yoga),而且在練習了大約十三年之後,終於在此時開花結果。基本上,瑜伽是重新創造身體的一種方式,使其能夠達成更為崇高的目的。人身可以發揮血肉之軀的功能,或成為創造之源。
與所有生命合一的體驗即是瑜伽
有一整套技巧可以把人轉化為聖。人類的脊椎不只是一堆排列得很糟糕的骨頭,它是整個宇宙的軸心,而它也取決於你如何重組自己的身體。就我而言,我原本是個身體緊繃的人,後來學習去表達呈現我的身體,彷彿它完全不在那裡一般,我的身體因而變得非常放鬆。以前,我的身體包含了所有的緊繃和強度,如果我進入一個房間,人們可以感覺到它,因為它意味著「行動」。現在,我學習以不同的方式來攜帶身體。
正是這時,我瞭解到自己擁有的這個體驗,即是真正的瑜伽。這個無邊無際、與存在結合、與所有的生命合一的體驗,即是瑜伽。一直以來,我為了健身而每天練習這套簡單的瑜伽體位(asanas),但是在經過了查蒙迪山的體驗之後,我才瞭解到,我過去一直在做的瑜伽,事實上是一個過程,可以把我送到一個遠遠超越物質的層面。這是為什麼我要告訴人們:即使你們是因為誤打誤撞而進入瑜伽這個領域,它仍然會發揮作用!
每個人的內心都不喜歡界限和藩籬,都渴望成為無窮無限,人性本就如此,因此我們總是渴望超越現狀。不論有多大的成就,我們仍然想要超越,想要更多。如果仔細加以審視,就會瞭解到,我們不是在渴望更多,而是在渴望全然。人人都想要成為無限,唯一的問題在於,我們是在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來尋求它。
想像你被關在一個五立方英尺的空間裡,不論它有多麼舒適,你都會渴望從中解脫。隔天,如果你被放進十立方英尺的較大空間裡,你可能會覺得很棒一陣子,但是很快地,你又會生起突破藩籬的相同渴望。不論我們設定的界限有多大,在意識到這個界限的那一刻,突破藩籬的渴望又會出於本能地生起。東方文化一直把這種渴望視為所有人類活動和探索的最高目標,「自由」被視為每個人類的本然渴望和終極的目的地。只因為我們尚未意識到它,所以才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去實現它,不論是透過權勢、金錢、愛或知識來取得,或透過今日最妙的消遣活動——購物血拼——來取得它!
人類所渴求冀望的不是任何特定的事物,而是無窮無限地擴展,在我產生這種了悟的剎那,一種特定的清晰感在我內心生起。當我看清每個人都具備此一能力時,我自然而然地想要分享它。從那時起,我的整個目標一直都是在把這個體驗傳染給其他人,使他們覺醒並認清這個事實——除非他們力圖阻礙生命的本然活力,否則他們無法否認這種喜悅、自在和無窮無限的狀態。
從登上查蒙迪山的那個下午以來,這個狂喜的幸福狀態一直都屬於我,它既不是遙不可及的可能性,也非一場白日夢。對於那些欣然樂意的人而言,它是一個活生生的實相,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