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汝即彼:靜坐冥想之道
我們的使命:世間有這麼多苦難,然而大多數人不明白,他們苦痛的源頭是心理上的,是一種精神上的苦痛。所有的經典都如此解釋,但大多數人無法當真對待。因此,我尋遍經典,尋遍古人的著作,目的是要為我發自個人心靈經驗的說法求個佐證。
我一生所有其他的活動,無論是研究旅居南美洲的印度僑民的民謠,或是去各地旅行,還是學習新的語言,都是為了那個使命而做。那個使命就是,不論我身在何處,都要助人減輕心靈的苦痛,因為他們忘記了人類內在本有的那份圓滿充實,變得依賴來自外在的東西,像是如果我有一輛好車,我就會快樂;如果我有個好房子,我就會快樂;如果我有令人稱羨的好衣服穿,有這個那個名牌的服飾,我就會快樂,這件普通的襯衫不能令我快樂。
通常身為一位斯瓦米出家人,不會談他自己的生平。原因是,他沒有家,沒有故鄉,沒有家人,可是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家人,他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親人,夜晚來臨時他身在何處,何處就是他的家。我生於喜馬拉雅山腳的一個小地方,印度的德拉頓市(Dehradun)。在十一歲之前,我受到的一切教育都來自我的父親。你們大多數人不會相信,我是個一生從沒進過學校的人,從來沒有上過課,十一歲之前從來沒有老師。我所具有的知識,是自然具有的。因為它是自然具有的,所以當我到了人生某個階段,結了婚,需要文憑時,我就去參加考試或者寫論文。這些我從來都不用去學習,因為不需要去學。依印度的古來傳統,高尚的知識是一開始就要傳授給孩子的。等我到了六歲半的時候,我就必須能夠熟記帕坦迦利(Patanajali)在西元前七世紀所寫下的四千條文法規則,而且以數學似的準確度來應用。到了十一歲,我可以翻譯任何以吠陀時期梵文寫下來的東西,這其中一部分要歸功於我的生父。有人說,這證明了我的知識是前世帶來的。你可以決定是否要接受這種說法。有人會這麼說,但他們不見得真的深信,如今的教育系統也和這個理念不合,然而,你內在本來已經具有所有的知識,你只需要知道如何去讀取它們。
靜坐冥想是在體驗你自己本有的覺識,不參雜任何來自外在,外在於你的東西。大家使用「覺識」這個字,好像它是文法中的及物動詞,它必須有個所覺知的對象。冥想者的覺識沒有對象,只在覺知自己的覺識。冥想就是覺識在覺知自己,不混合任何來自外在的經驗。重點是,首先,心要只覺知到心,裡面沒有任何外面丟進來的東西。覺識只覺知到覺識,沒有任何參雜。
我所受到的啟迪有幾個來源,其中一個是甘地。當然,我最重要的啟迪來自我的上師,喜馬拉雅傳承的斯瓦米拉瑪(Swami Rama)。但是我最初的啟迪源自於《吠陀》、《奧義書》、泰戈爾、甘地和其他地方。佛教有菩薩誓,修道人立這個誓是要等到所有眾生都已經脫離了苦厄無明,他才會入涅槃得解脫。這是啟迪我的動力,過去五十年來,我所致力的,僅此而已。在某個時點,我遇到了喜馬拉雅傳承最偉大的大師之一,應了我的所求,他為我指出方向,或許我也可以說,他給了我實證體驗。從那時起,聖典中所記載的境界,對我成為了真實。這個使命一向是個心靈的使命,我從來沒有偏離它。
我記得,在六歲時就對自己的生父說,讓我出家為僧。那種心願是生來就有的,要成為追求真理的人,我看不到自己有別的路可走。我曾經是位在家人,此身原來叫另外一個名字,是一家之長,有過四名子女,扶養他們長大的同時也肩負大學教授的責任,還要照顧各地的禪修中心,回答數以千計人士的問題。雖然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奔波不停,但我發現自己總是有時間靜坐,總是有時間留給神,因為神就在座椅上,就在候機室中你等飛機時所坐的座椅上。所以無論你在世間做什麼,那個精神總是不離,你只要讓自己連接上它。
我們傳承主張,人和神之間的關係是出於愛,而不是出於畏懼。我告訴你,我不是個畏懼神的人,我完全不是個畏懼神的人。我沒有理由去怕我的所愛。那種個人和神之間愛的關係,我們有個詞稱呼它:奉愛之道,它是一種奉獻之道。奉獻就是,把所有的情感,一切人類的情感,都導向那個愛,那就是奉愛之道。奉獻,是一種屬於個人的關係。所以,一方面你有這種靜坐冥想之道,通往至高無上無形的「壹」,另一方面你有這種自己全然融入的愛。
關於靜坐冥想之道,有很多不同的誤解。有些人談到靜坐冥想,就會起了種種聯想,
例如,「我是否必須要對靈性、對神有某種信仰?」我說,你只管靜下來,不要去談論這些,只管去經驗自己內在那個靈性的所在、神的所在。「那,人死了之後靈魂會如何?」我會說,就算知道答案,對我又有什麼具體的益處呢?當我發現到自己的永恆,我自然會知道答案。「那,我真能在這一輩子找到永恆嗎?我的業報是否注定要困在塵世的泥濘中,和我的家人一同受苦?」大家使用這些字眼,卻沒有真正了解它們的意義。
例如「業」這個字,它不是命中注定的意思,不是說有個上帝坐在上面某個地方,說,「好,我現在來造出這個人,我要如何譜寫他的命運?我該寫一萬元進他的帳戶,還是該寫十萬元給他?」不是這樣理解的。
「業」這個字的意義是「行為」。就像你們現在,當你在聽我講話的時候,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或者坐在什麼地方都好,也許有一、兩個人會學我坐在地上,但是不要馬上學我,你要先訓練好你的腿,否則容易傷到自己,然後才開始那麼坐。你們在聽我講話的人,光只是聽,你就在造業,你就是在從事一項行為。你說:「我什麼也沒做,我哪裡有在造業?」要知道,有個心念的行為正在進行著。心念的行為是人類的主要行為,其他的活動都是由心念行為生出來的。你的一字一語、你所講的話、你動你的身體、
即使小小動一下你的手指,都是一種發自於心念的行為。
所以,任何時候只要你動了念,就是在對你原本已經所造的業、所累積行為的總和,再有所添加。例如,你現在去看一部暴力的電影,因此會把暴力加入到你心念的業裡面。或者你可以去看、去聽讓你遠離暴力欲望的東西,因此會增加了你平和的業。這麼一來,每個時刻,朋友們,每個時刻你都是在改造你的人格特質──每個時刻!換句話說,你每個時刻都在重新改寫你的命運,因為你現在所做的行為,遲一些會結成果實。所以你有選擇的自由。
好,這個跟練習靜坐冥想的銜接之處何在?靜坐者所學到的是,如何調節、導引他的心念從負面趨向正面。有些人喜歡稱之為祈禱。我會說,它是一種深沉的祈禱、靜默的祈禱,而不是由什麼權威幫你寫下來,寫成很多、很多字的那種祈禱。不論你要怎麼去定義它,靜坐之人會發現冥想能夠將他的心念導向正面。人在任何時刻可能是激動的,他可能大聲說話,可能擺動他的手—如你所知,所有東方武術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靜止,內在深深地靜止,然後才去學如何由靜中生動—所以,你學到行為可以自由,可以興奮,可以激動,同時內在又可以保持絕對靜止。你可以自由地在世間活動,在充滿興奮刺激的世間仍然能保持內在靜止。
我經常舉的一個例子是在轉動中的輪子。我不是學工程的,你們之中有人是學工程的,知道飛快旋轉的輪子中有一個點是絕對不動的。每一個輪子都會如此,你的業力之輪也是。你的人生之輪也是如此,它不停地在轉在動,你停不下來。但是你只要去到那個中心,進入那個中央靜止的點,你會發現如果沒有那個點的話,就不會有動。靜坐冥想就是要進入那個靜止的點,它不是要停止輪子的轉動,它不是要停止從事活動和履行義務,是要覺知那靜止的中心點,而同時由那裡指揮、控制、引導輪子的動作。
靜坐者不是無想。他不是沒有思想。他不是成為癡呆。正好相反,他心中生起的念頭變得更順暢,更不會起伏不定,更少呈現尖銳的鋸齒。而我們的心念是暴起暴落。在梵文有段諺語說:「凡夫日有百喜千憂,智者則喜憂中如一。」所以他不會像我們一樣被極端的情緒起伏所擾亂。他是持平的。你拿石子丟他,石子一沉下去,表面就恢復平靜。而他能夠吸收許多、許多丟他的石子。
如果我自己就是真實的一個部分,而我要了解真實的話,為什麼不在最靠近我的地方去找?在我的內在,在我這個人的裡面去找?一旦了解了真實,了解了我這個人內在的真實,我就能了解其他一切地方的真實。如果我要了解固體,就讓我去了解我的骨頭。如果我要了解流體,就讓我去了解我血液的流動。如果我要了解光,就讓我了解我的眼睛。如果我要了解音聲,就讓我了解我的耳朵。如果我要了解字語,就讓我了解字語是從我內在什麼地方生起的—某個「知」是如何成為了念頭,念頭如何成為字語,字語如何成為音聲,音聲如何進入某人的耳中,那音聲如何成為他腦中的字語,那字語如何成為念頭,那個念頭又如何成為「知」,那個知又如何成為覺識。乃至於,我可以如何讓我的覺識,與別人的覺識建立連繫,而不用依靠音聲的介入。只要我了解了我內在的真實,就可以從覺識直接跳過去連結覺識。
很多人會問,宗教和靜坐是什麼關係?對於深信宗教的信徒,我的看法會令他們吃驚。他們以為這個斯瓦米會旗幟鮮明地支持某種宗教。喜馬拉雅瑜伽大師的傳承所給我的訓練是,不准為任何宗教舉旗。靜坐時完全不用管宗教,但是,宗教卻是因靜坐而有。讓我先為聽到這段話而動氣的人消消氣。宗教是來自某些偉大心靈成就者的內證,他們證到了內在神性的那份圓滿,然後試著把所證到的那個教給他人。然後他人說,我們是某某先知的追隨者,我們信奉某某聖典,我們成為某某宗教。那就是宗教的起源,接著有人加入這個宗教組織或者宗教形式。不論是古代的、現代的,不論是正統派的、改革派的,他們都困在一個地方。他們追求的不是創始大師所描述的那個圓滿、覺悟的境地,他們所追求的只是去演繹、去解讀、去研討大師的字語。這就是宗教問題的所在。
當你進入靜坐的境界,不用帶著這些字語,不用帶著這些形像,不用帶著這些侷限。那你才是在追求前往宗教的聖人、先知、創始者所到達的境地,那是個深沉的內在靜默境地,是他們在還沒有開口說出任何字語之前所體驗到的境地—因為神就是靜默。
靜默的魔力就是圓滿。我知道這可能讓你不解。什麼圓滿?有句印地諺語說:「空瓶聲大。」滿的瓶子是無聲的,才夠沉穩。你越是接近內在的神性,你就越不想講話,因為你發現字語都是空的。
對於執著於宗教形式和儀軌的人,他們在練習靜坐時常會問,我們是否該通通放掉這些宗教的東西?另一方面,其他人來到我這裡會問,你看起來像是印度教的人,如果我們走靜坐這一條路,是否就要做印度教或是吠陀的儀式活動?我對這兩種人的回答是:如果你喜歡香,就燃香;如果你不喜歡香,絕對不要去燃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抗拒心。我的一切儀式都是內在的,我的頌禱都是在心中做的。不論是哪一種火供或是祭禮,瑜伽都有辦法把它們改成在內心做。這就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東西。但是對於不懂怎麼在內心做的人,他們還是得先依靠外在的形式和儀軌去學著做。
經由向內尋覓的靈性道路,你自己會發現靈魂的本質。你會知道是否有轉世,自己是否從以前延續而來,身體這個屋子壞滅之後是否會延續下去,最終你都會知道。當佛陀坐在那棵樹下,進入絕對靜止的定中四十九天獲得徹悟,他出定睜開眼—你知道,兩千六百年之後,從中國、日本、世界其他地區,都不斷有信徒來到那棵樹前,希望能拾起一片樹葉,獲得一段樹枝帶回家種植,他們視之為一種福報,因為兩千六百年前,有人坐在那棵樹下絕對靜止四十九個晝夜,終於驗證了那個「總體」。當佛陀從定中睜開眼睛,他說:「哈!造屋者,我見過你了。此後你不能再替我造新屋了!」意思是,從今後我不再輪迴轉世,不再受這個身體所限,因為我已經從物質身解脫出來。
人類的本質是自由的,任何對那個自由的限制,都是不自然的。這就是為什麼當我們沒有那個自由的時候,就愛莫能助地陷入不快樂。但是,讓我澄清一點──我想我以前說過──那個自由不是免於什麼的自由,也不是可以去做什麼的自由,因為免於什麼的自由終究還是一種執著於什麼的自由,可以去做什麼的自由也是一種執著於什麼的自由。我用「自由」這個詞,意思是心靈的自由,能不受物質對我們的種種設定。那個自由才是人類的本質,其他的都是不自然,也是為什麼我們會不快樂的原因。
自由就是覺知到我內在的那份圓滿充實。在那份圓滿充實中,你我都會具有力量,那是創造力,是神靈的那種創造力──不論你會用什麼名字稱呼神靈。你有那份創造力可以為自己的生命、為自己的心識從事創造。你可以成為第二位莎士比亞,你可以成為世間的一位仁君,你可以成為一位佛,你可以成為聖人,你可以成為先知,你可以從身無分文開始,變成世上最大的慈善家,照顧世上所有的孤兒。一旦有了那份圓滿充實,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