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張騫出西域,何來美酒邊塞詩
1
中學的歷史課本上有個鐵打的釘子戶:張騫。這位漢朝有志青年奉漢武帝的命令,帶著一百多個熱血男兒,從長安一路往西,穿越草原、戈壁、高山、湖泊、無人區,歷經十一年時間,終於來到了一片漢朝人從未踏足的地方——西域。
這是中原人第一次穿越萬里黃沙,來到這片充滿無數想像的土地。此後的兩千年裡,數不清的使節、商旅、軍隊沿著張騫走過的路線來到西域。商人們把中原的絲綢販運到這裡,跟當地甚至中亞人交易,以賺取巨額的利潤;使節們手捧中國皇帝的詔書,在西域宣示著主權和國家的強盛;軍隊騎駿馬、跨長刀縱橫馳騁,留下「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時代強音。張騫走過的路,被世界稱作「絲綢之路」。
張騫以一人之力在歷史上書寫了不朽的傳奇,而他給後世帶來的驚喜遠不止這些。
2
如果沒有張騫,我們的餐桌上可能會減少一些水果種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王翰的一首《涼州詞》不知賺了多少熱血男兒的嚮往和青春少女的憧憬。可王翰在成名時至少應該向張騫交納版權費的,因為葡萄的種子就是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的先輩就要等很久才能吃到葡萄,也許會推遲到唐朝,甚至元朝。
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不僅僅是葡萄,還有核桃、石榴、大蒜、黃瓜、西瓜……如果沒有張騫,我們就不能在看熱鬧時端著西瓜,做一個合格的「吃瓜群眾」;寒窗苦讀時,我們也無法剝幾個核桃補腦,電視上也會少一條相關廣告;在吃火鍋時,蒜泥肯定也沒有了,這該如何安放吃貨們的胃呀。甚至武則天在跟李治撒嬌時寫的《如意娘》也得改改了。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石榴都沒有,您穿哪門子石榴裙?
3
如果沒有張騫,可能會少一些美好的詩篇。一片西域夾在當時的羅馬和漢朝兩大人類文明之間,如同一片「世外桃源」,向西距離羅馬何止萬里,向東距離漢朝只有河西走廊連通,在那裡,土生土長的小麥經過七千年的時間才傳入中原,中國的老百姓終於能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可以想見,如果沒有張騫,西域成為「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概率將會大大降低。如果沒有漢朝三百年的移民、治理,那麼等到唐朝時,建立「安西、北庭都護府」的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畢竟,歷史的發展是遞進的。到那時,王昌齡就沒有機會寫下《從軍行》了,這樣壯烈激昂的詩,我們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讀到了。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葉城西秋月團。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吃虧的不只是王昌齡,還有岑參。他來到西域任職後,這片神奇的土地在他腦海中勾勒出最美的風景,他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呐喊:「寫出來吧,肯定能火。」可惜,火候還不到。直到有一天,岑參的同僚武判官要回長安,他站在三岔路口,看著武判官漸行漸遠的背影傷心欲絕。此情、此景、此人,一首好詩脫口而出: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澹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你看,張騫的一趟行程無形中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又給我們留下多少「默寫並背誦全文」。
4
如果沒有張騫,不過是少一個「夜郎自大」的成語。
在西域時,他閑得無聊就去逛街。走啊走,突然他看到了震驚的一幕:黃鬍子、白皮膚的老外穿的衣服居然是四川布料做的,手裡拿的也是四川產的竹杖。這種感覺就像是我們到了外星球,那裡竟然有人穿著國產品牌的服裝。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張騫懷著興奮的心情拉著老外的手說:「兄弟,都是緣分啊。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衣服是哪裡買的?」老外告訴他:「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是從印度買來的。」
這件事情給張騫留下的印象特別深,回到長安後他就跟漢武帝彙報:「既然四川的布匹能到印度,就證明距離不遠,我還是去一趟吧。」漢武帝的理想可是星辰大海,張騫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隨即大手一揮:「去吧。」
西元前一二二年,張騫帶著四支隊伍向使命出發。他們從四川的成都、宜賓開拔,打算分別穿過青海、西藏、雲南,然後在印度開一個會師宴。我們知道,這些地方現在都是不發達地區,別說兩千年前的漢朝了。所以四支隊伍走沒多遠就被當地土生土長的糙漢子們攔下了,並命令他們:「立定,向後轉,齊步走。」
但是向雲南前進的那支隊伍卻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他們被夜郎國的國王客客氣氣地請到王宮,好吃好喝地招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使者們正看著台下那些土著女子跳舞呢,緊接著夜郎國王的一句話差點讓他們岔氣:「漢朝的疆域有我的夜郎國大嗎?」
使者們想笑又不敢笑,使勁憋著一口氣,把臉漲得通紅。其實這也不能怪夜郎國王沒見識,畢竟客觀條件就擺在那裡,就好像你不能指望一個非洲部落酋長能突然冒出「為共產主義奮鬥」的崇高覺悟。
就這樣,張騫為我們的成語字典添磚加瓦,也難為夜郎國王做了兩千年的背鍋俠,並且還將繼續背下去。
5
如果沒有張騫,我們會少一些熱血的豪言壯語。
西元前六十年,就在張騫出使西域六十年後,經過與匈奴、大宛、烏孫的無數次血戰,漢朝終於成立了西域都護府,在西域確立了自己的統治權。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還沒有到來,旁邊的老朋友北匈奴就開始磨刀霍霍,隨時準備瞅准機會來一下子。
北匈奴的領袖叫作郅支單于,他因為殺了漢朝的使節,就從蒙古高原上撒丫子跑到了西域。看著西域的弱小國家們,郅支發出邪魅的笑聲:「嘿嘿,你們拿什麼跟我鬥。」正好康居國跟烏孫國在搞邊境摩擦,康居王就把女兒許配給了郅支,並邀請他一起組隊「打怪升級」。郅支也在哈薩克建了一座城,就命名為郅支城。看看,多狂妄,多霸氣。
可歷史告訴我們,實力不足的狂妄就會淪為笑柄,因為烏孫請來的幫手是漢朝西域都護的甘延壽、陳湯。
甘延壽和陳湯一合計,要出兵必須得稟報長安的朝廷啊,這一來一回起碼得幾個月的時間,等長安的命令到了,黃花菜都涼了。軍情十萬火急,陳湯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矯詔。意思就是偽造朝廷的詔書,先把事辦了再說,回頭再去請罪。
這是掉腦袋的事,甘延壽打死都不同意,可陳湯等不及了,他先綁了甘延壽,召集部隊就開幹。
西元前三六年,漢軍翻越帕米爾高原直抵郅支城下。一番你來我往、拳打腳踢,漢軍大獲全勝。既然打了勝仗,那矯詔的事也該說清楚了。甘延壽、陳湯就向朝廷寫了一份報告,即《上疏斬送郅支首》,他們絕口不提矯詔的事情,而是把自己幹的事說得熱血沸騰、感天動地。
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逼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陣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槁街是外國大使館在長安的聚集地,他們要朝廷把郅支的頭掛在那裡,明明白白地告訴外國:敢冒犯我,這就是下場。
一百年後的洛陽街頭又有人回憶起張騫。那是個年輕的書生,正在一座小房子裡抄抄寫寫,掙著當天的飯錢。寫啊寫,抄啊抄,直到手腕都酸了,還有一大半的任務沒有完成。書生想想就來氣:「每天做著固定的工作、不變的生活,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人生理想啊?」他隨手就把手中的筆一扔:「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這個書生叫班超,從此他以張騫為人生偶像,他要到西域去實現自己的夢想。經過幾年的努力工作,他被任命為西域使節,傳奇就此展開。
班超率領三六個人,用了三十一年的時間,把早已不服管理的西域諸國重新納入帝國的勢力範圍,而班超也被東漢朝廷封為「定遠侯」。
張騫被人稱為「張博望」,班超又被叫作「班定遠」,時隔兩百年,開創者和追隨者都因西域而萬古流芳。
6
如果沒有張騫,我們的精神中將會缺少一種勇氣。
總有人說:「即便沒有張騫,也會有別人去探索。」可我們翻開史冊時就會發現,張騫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做了別人做不到的事。
在這支年輕的隊伍剛走到隴西時,就被匈奴的大隊騎兵俘虜,全部押往草原。俘虜的身份一當就是十年。在這十年裡,一百多人的隊伍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後只剩下張騫和助手甘夫兩人,甚至張騫都對人生不抱希望了,就在胡地娶妻生子,打算了此一生。
命運的大門在十年後的某一天打開縫隙,張騫瞅准機會,帶著妻兒和助手逃出看守所,來到匈奴人暫時顧不上的地方。
如果是你,這時會怎麼辦?好不容易有機會活著,還不趕緊回漢朝,反正帶出來的人都死了,任務完不成也不怪我啊,畢竟難度太大了。可張騫做出的選擇是繼續完成任務,向著未知的前路出發。
這一刻,我仿佛看到張騫在蒼茫的草原、無垠的沙漠中邁著蹣跚的腳步,一步一步,離安全和穩定越來越遠,離未知的恐懼越來越近。
都說時勢造英雄,可在開創人類歷史的關鍵時刻,只有英雄才能造時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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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世界歷史,能夠以無上的勇氣去探索人類認知邊界的人並不多。英雄們用一生講述的故事,其實只有三個字:走出去。
永遠不要故步自封,永遠不要自我滿足,永遠不要沉溺過往。大膽地走出去,用勇氣去征服世界,用誠意去迎接未來。萬里黃沙沒有擋住張騫的腳步,滔天碧浪成為鄭和的星光大道。我們不能延伸生命的長度,卻可以不斷擴展生命的寬度。與其在舊世界裡苟延殘喘,何不轟轟烈烈地開創人生新紀元。即便倒在路上,也雖敗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