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科學觀點理解驚訝
當未能預期(我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或是錯誤預期(我原來預想的狀況不是這樣。)一個事件或觀察時,驚訝就發生了。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它都是一種強烈的神經反應在大喊:「你錯了!」不管這個驚訝是中性的(我不知道河馬的奶水是粉紅色的!),愉快的(我贏了五百美金!),或是不愉快的(我剛被開了五百美金的罰單!),在我們現代人的大腦裡,各種驚訝都將啟動跟史前時代相同的次序。
大部分的研究人員只研究了這個序列的其中一個面向,於是我們把各種研究成果拉到一個大框架中,藉此來理解驚訝,我們稱它為驚訝次序(Surprise Sequence)。當我們嚇一跳的時候,整個人會僵住,試圖找出某種解釋,改變我們的觀點,分享我們的經驗。讓我們進一步地探索這個次序的各個層次。
驚訝次序的第一步:驚呆
我們把前述提到的臉部表情稱作「啥臉」(Duh Face)。它不是睜大眼、張大嘴,與我們對驚訝的聯想截然不同,而是我們的臉看起來完全失去自我意識的那一瞬間。有趣的是,我們多數人認為當我們感到驚訝的時候,我們的眼睛跟嘴吧會打開,但是研究發現,只有少數人會出現這個既定印象中的表情。1「啥臉」是受驚當下最真實的表情。這個傻氣、完全不造作的表情,是驚訝次序第一階段的標誌。
驚訝感會在大腦誘發稱為P300正波峰,截斷我們的認知資源(cognitive resources),將我們的注意力聚焦到令人詫異的對象上。2我們把這個現象稱為「驚呆期」(Freeze Phase)。」如心理學家席爾文‧湯姆金(Silvan Tomkins)所說,驚呆期「的設計與功能雷同於廣播或電視網絡,可以中斷任何進行中的節目,插播特別快訊。」3測試看看「驚呆期」,在你朋友吃東西的時候對他說一件驚人的事。他們的叉子是否停在半空中?他們的嘴吧是否停止咀嚼、懸空打開?
驚訝次序的第二步:發現
「驚呆期」只持續一瞬間。當驚訝感中斷了我們原本的思路,抓住我們的注意力,我們的大腦會以驚人速度吸收並分析訊息,飛快地尋找答案,我們甚至經常沒有察覺到它的運作。看看下列圖片呈現的表情次序。
在一場實驗中,我們要求參與者看一段中間有意外轉折的影片。4 這是我們錄影捕捉到的反應。認得出第一個表情嗎?是我們摯愛的「啥臉」,但只出現了極短的瞬間,這名女子很快變換了表情:一開始非常明顯地表現出驚訝感,接著是恐懼,最後是莞爾──全部發生在一秒鐘之內。在第一個跟最後一個畫面之間,她的大腦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稱它為「發現期」(Find Phase)。在「啥臉」跟情緒反應之間,她的腦海裡已經跑過各種念頭與問題,最後對她剛剛目擊到的事情達成結論。
發現期進展快速,是使啥臉難以辨識的原因之一。幾乎就在我們的思路凍結之後,我們立刻對眼前的驚異之事達成某種結論,接著顯露出像是恐懼、悲傷、憤怒,或是喜悅的情緒。但是「發現期」並不總是到此為止。只要當下還有懸念遲遲未解,我們的大腦會醞釀出更多問題,提出更多假設。
在網路上快速搜尋一下無預警返家的驚喜影片,你會發現在一開始的尖叫、啜泣與擁抱之後,驚喜交加的人會質問密謀驚喜的人。「你是怎麼到這裡的?」「有人知道這件事嗎?」「你會永遠待下來嗎?」我們無法解謎的美好驚喜(比如找到一封匿名的情書)會一輩子跟著我們──每當回想起這件事,我們心裡就會蕩漾起興奮之情。同樣的,不愉快的驚訝(像是不預期的分手)會留下一連串無止盡的疑問,比起已經預期到事情發展的情況下,這將大幅提高我們「往前走」的難度。不管這個驚訝是美好或是糟透的,只有當我們對大部分的問題都有答案之後,我們才能不再念茲在茲,定槌結案。
驚訝次序的第三步:改變
驚訝次序中的驚呆與發現期的強度與持久度,會依據我們所受的驚訝程度而定。而我們驚訝的程度會依據認知基模(schema)的矛盾程度而定。認知基模是一個人用來理解某件事情的架構。比方說,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有對於貓咪的認知基模:集合貓咪是什麼長相,怎麼移動,如何感受,發出什麼樣的聲音的概念。如果你遇到一隻汪汪叫的貓,你會經驗到一種基模的矛盾(又稱為驚訝)。要安然接納驚訝感的寥寥幾種方式,就是假裝你從未感覺到它的存在(哪有會汪汪叫的貓?),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只是一隻看起來像貓的狗。),或是改變你的認知基模(我猜有些貓有時候會汪汪叫。)。認知基模發生變化的時候就是「改變期」(Shift Phase)。
心理學大師尚‧皮亞傑(Jean Piaget)對於驚訝感在我們智能發展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十分著迷。(我們喜歡把他想成是驚喜學的教父。)他指出,兒童的認知基模有相當大的彈性。他們的看法持續地變動、延展,以適應他們在生活中的各種新發現。只要看看探索新環境的孩子,你就會看到改變期真實上演。他們嚇一跳,他們睜大眼,他們碰觸,他們動手挖,他們用鼻子聞。他們靈活的小腦袋瓜無時不刻在調整,擴大他們對世界的理解。每一個新的驚異發現創造出一幅更充實更豐富的現實織錦畫。
隨著我們日漸成長,見識增廣,我們的認知基模開始變得僵硬。我們排斥學習新事物,改變我們的觀點。驚詫之事仍讓我們不自主地驚呆,逼迫我們找出一種解釋,但是驚訝次序中的改變期需要耗費更大的力氣才會展開。它可能讓人覺得非常不自在,而使我們迴避新的訊息與意見。
驚訝次序的第四步:分享
不管驚訝是負面或是正面的,它都十分消耗我們的腦力。只要想想我們必須走完驚呆、發現,以及改變(或是捍衛)基模的程序。這個過程相當累人,使驚訝造成認知的負擔。7 我們人類會藉由與人分享來減輕這個負擔。換句話說,當我們感到驚訝的時候,我們會談起它。訴說之間同時幫助我們理解這個的經驗,並與他人形成更穩固的關係。這個過程是驚訝次序的最後一個階段:分享期(Share Phase)。
我們體驗到的每一種情緒起伏,我們幾乎都會向人談起,只把其中的百分之十埋藏心中。8一件事越是教人驚訝,我們就會越快且越頻繁地與人分享。9 把一種情感上與認知上的強烈體驗藏在心裡不僅辛苦,還可能導致身體的病痛。10 更甚者,社會心理學家麥克‧史列皮恩(Michael Slepian)與他的團隊所做的一系列研究顯示,認知負擔事實上感覺就像身體的負擔。11 揹著沉重背包的人會以為山丘比實際上要陡,得知這一點的研究人員讓兩組參與者看著同一座山丘,一組人被指示在心裡想著一個重大的秘密(比方出軌、犯罪、不為人知的性傾向)。另一組人則被要求心想一個微不足道的秘密。就像背著沉重的背包一樣,心裡藏著沉重秘密的人比起心存小秘密的人認為山丘比較陡。心藏重大秘密的人也認為目標比實際上要遠;同時比起心中有小秘密的人,他們覺得一般的體能勞動(像是提雜貨袋)更為辛苦。就像祕密一般,驚訝的體驗會造成認知的負擔,我們很難祕而不宣。
驚訝光譜
快樂的感受從知足到歡愉有程度之別。恐懼的範圍包括了從猶豫到驚懼。憤懣可以是輕微的沮喪,或是極端的盛怒。但是很少人理解驚訝感受也有屬於它的光譜。玩吃角子老虎機中大獎是一個高強度的驚喜。在窗外看到蝴蝶伸展翅膀是一種低強度的驚喜。這兩種經驗差異之大,讓我們忘了它們基本上是相關的。這或許也是驚訝感仍廣泛不被理解,儘管是普世體驗但未被善用的原因之一:我們尚未意識到驚訝的完整光譜。
當人們問起我們以何維生,我們說自己是驚喜專家,他們便常常想像我們會躲在角落,在人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跳出來。雖然那是我們偶爾會做的一件事情,不過我們通常會把焦點擺在驚訝光譜中低強度的那一端,有幾個原因:首先,高強度的驚訝(像是震驚)通常不在人的控制範圍內。我們就算再努力,也無法訂定計畫贏得樂透,向自己求婚,或是給自己辦一場個驚喜派對。這些價值高昂的驚喜也很少見,所以儘管會造成衝擊,它們並不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高強度的驚喜,嗯…十分強烈。許多人(包括本書的作者)不喜歡被驚嚇或是手足無措。如果你藏身在一個角落,突然朝我們跳過來,我們會驚聲尖叫、抓緊胸口,甚至是哭出來。
但是在這些戲劇性的意外時刻之外,驚訝還有許多豐富的可能。當高強度的驚訝感讓人的心撲通撲通跳,低強度的驚訝(比方這裡字體突然改變)則會使我們放慢速度,激起興趣。突如其來的巴黎之旅自然會嚇你一跳,但是不尋常的樂曲安排,一則笑話,陌生人友善的示意,一件獨特的衣服,或是新的點子也有一樣的效果。
在驚訝光譜上,我們可以看到從些微的失望橫跨到欣喜的各種情緒;從吃驚到憤慨。驚訝感降臨之前已存在各種情緒,像是期待之情與不確定感。驚訝感發生後則會迸發其他情緒,比方驚歎或者好奇。這些情緒表面上看似不同,但它們都透過驚喜的心理機制相互連結。我們會在整本書中描述驚訝的完整光譜──強烈的驚訝與微小的驚訝。引領我們迎向驚訝的情緒,以及經歷驚訝感之後的情緒。了解驚訝的完整光譜在今天特別重要,因為它刻劃了整個世界的全新常態。
重新認識脆弱
如果我們把脆弱視為一種弱點,那麼遭遇痛苦的可能性和不可預測性就會永遠成為威脅。但是當我們將脆弱重新解讀為敞開胸懷,不可預測性就可以變成一種機會。當我們敞開胸懷,我們會與他人建立起更深刻的連結。他們會看到我們真實的樣子,我們會得到他們的信任。我們會變得喜歡自己,因為我們看到即使完全被人看透,我們的存在仍有價值。我們將有所學習。我們會更充分的體驗人生。展現脆弱就像變成一塊海綿──吸收到的除了痛苦與失望,還有新的發現、人際連結、驚奇與喜悅。那麼我們如何將脆弱重新理解為敞開胸懷?就像所有的認知基模會修正,看看幾種不同的觀點會有所幫助。我們將在這一章裡與你分享我們的觀點。接著我們會介紹幾項工具,幫助你迎接更多(沒錯,更多)的脆弱走進你的生活。
鎮定是成長的敵人
六歲以前的孩子用到驚訝這個字眼時,描述的幾乎都是正面的事件。1 隨著我們長大變老,驚訝這個字逐漸帶有更多負面的含意。為什麼?其中一個理由是,驚訝讓我們感到脆弱,而年紀漸長的我們自然地把脆弱與出糗跟羞愧連結在一起。我們牢牢記住那些我們看來傻呼呼的時刻,並且記下我們表現得很冷靜的時刻。我們喜歡那些時候。在某個時候,我們下定決心以後要避免自己感到愚蠢,並且要力求鎮定。這個時候麻煩就出現了。
想一想有哪些事情是年幼的你愛做的,今天卻讓你感到懼怕。對大部分的成年人來說,這個清單包括跳舞、唱歌、演戲、寫作、畫畫,以及嘗試新事物。這些活動充滿不可預期性,儼然它們身上背著一個大大的脆弱標誌。它們呼喊:危險警示!你可能會讓自己出糗!別輕舉妄動!保持鎮定!
當常規已經確立,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時候,保持鎮定是合理的。沉著冷靜代表把事情搞得一清二楚,代表胸有成竹,同時也結束學習。在今日時空,那是不可能的。模糊,變動,必須終身學習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特色。你不可能在關閉心房的狀況下有所學習。鎮定是成長的敵人。
自我保護是建立連結的敵人
我們身邊還有另一個狡猾的敵人:自我保護。它沒有閃亮的髮型或耀眼的車子,但是它有某種更誘人的東西──零痛苦的承諾。我們的文化討厭痛苦折磨。我們已經十分擅於對抗痛苦,甚至發明了一種幾乎可以抑制一切痛苦的藥丸。我們唯一還沒能駕馭的,是能消弭我們情感裂痕與傷口的藥丸。
情感上的痛苦之所以如此駭人,部分是因為我們的大腦處理感情痛苦所使用的神經迴路,與處理肉體痛苦時相同。2 稱它是心痛一點也不為過。我們多數人避免這類痛苦時所採取的策略就是情緒保護(emotional protection)。我們認為情感上的脆弱相當於坐上一架載滿打噴嚏的流感帶原者的班機。如果讓自己暴露其中,我們覺得自己沒辦法全身而退。所以就算在我們最親密的人際關係裡,我們會自我保護,保持一定距離。
當我們將脆弱重新解讀為敞開胸懷,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應對機制會產生的問題。想想兩個手指緊握拳中的人嘗試握手。除非我們能坦誠面對不可預期的歡喜和沮喪,我們將無法與世界建立連結。用C. S.路易斯(C. S. Lewis)的話說:「關愛萬事萬物,可能讓你的心受苦,甚至破碎。如果你想確保它不受傷害,你必須不將它交給任何人,甚至是動物也不行。小心翼翼地用嗜好和小確幸把它包裹起來;避免一切的糾結。把它安全地鎖入骨灰罈或是你安放自私的棺木裡。然而在那個骨灰罈,那安全,幽暗,停滯,沒有空氣的地方,你的心將出現變化。它將永不碎裂;它將牢不可破,無法穿透,無藥可救。愛,就是流露脆弱。」3
距離是影響力的敵人
謝佳華(Tony Hsieh)是全球最大網路鞋店Zappos的總裁,或許你已經知道,Zappos也是世界最成功的企業之一。這是非常了不起的職務,你或許會期待它會匹配一個了不起的辦公室。你想的沒錯,但不是傳統定義裡的辦公室。謝佳華沒有選擇位居角落的寬敞辦公室,身陷於橡木桌後的皮椅上,而是不偏不倚地在公司的中心點擺了一張一百平方英尺的大桌子,與其他員工同處一室。當他經過廊道的時候,員工並不會降低音量。沒有人稱他謝先生(儘管他們知道如何發音),他們稱他東尼。
就在十或二十年前,這種易受侵擾的領導風格還顯得荒謬。影響力一度等同於區隔少數有權勢者與大眾的一切事物。今天我們卻看到相反的發展。父母、政治人物,老師,以及經理階級都變得更容易親近。甚至連詹姆士龐德(James Bond)的心腸也變軟了。
我們可以利用人際間的環狀結構(circumplex)──透過確定v.s.不確定,封閉v.s.開放這兩個面向來評估個性的一種特質量表──來追溯這種文化的演變。在一九八○年左右以前,掌握權力的人多半看起來頗有距離感,且無所不知。而今天,權力則逐漸移向那些願意容許不確定性的存在,同時對真我坦誠以對的人身上。換句話說,傑出的領導人擁抱驚喜。
培養不知情的能力
由於我們天生躲避不確定感、預防壞驚喜的慾望,我們很多人選擇無趣且無法激勵人心的肯定事物(像是沒有發展性的工作跟人際關係),放棄令人精神充實但佈滿不確定性的選擇(像是追隨我們的夢想)。在真正危險的景況中,用逃避來回應不確定性仍舊是很有用的做法。不過在大部分的情況下,什麼都不做並不是一個好的選項。人際關係、創新、成功與成就感屬於那些願意冒險並且面對驚詫狀況的人。
選擇短兵相接,正面迎向不可確定性也不是更適合的替代方法。太快或莽撞地採取行動可能導致危險的錯誤,或是單純的拙劣決定。正面迎擊的反應同時會導向一種預測矛盾(prediction paradox)。在負面情境中(比方得開除一個員工),我們試圖藉由預測未來重拾確定感。換句話說,我們會反覆思考。而這麼做的時候我們啟動了的焦慮感。而當我們嘗試預測正面的事件(比方我們會得到多少分紅)的時候,我們又會招致失望,並縮限了我們從事件本身感受到的喜悅(如果我們允許它給我們驚喜的話)。2如果你曾經在度假之前老早就先看遍了目的地的照片,然後發現自己真到了那裡之後感覺平淡無奇,那麼你就成了預測矛盾的受害者。或者像我們喜歡說的,你已經把欣喜之情給google光了。
我們迴避不確性之事,靠近確定之事,都是為了避免驚異感發生並且自我保護,但是我們卻落得朝著自己的腳開槍。我們要怎麼樣把這槍口轉往另一個方向,並成為一個老練的不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