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言:真實世界的真正管理者(節錄)
在過去,管理簡單多了。老闆發號施令,工人埋頭苦幹;管理者動腦,工人們動手,思考與實作是個別的活動。那是經理人的好日子,工人們則不好過。
曾幾何時,對管理者而言情況的發展出現了嚴重差錯。工人逐漸取得更多的權利,管理者則喪失了既有的優勢;工人的工時縮短了,管理者的工作時間則被迫加長。工人們從全天候營運模式(24/7 economy)得到了好處,管理者則承受壓力,始終無法從電郵、簡訊、和手機等「電子鐐銬」中脫身。另外,疫情與在家工作(Working from home,簡稱WFH)讓情況變得更糟;在家工作代表的是──工作永遠沒完沒了。
管理不只變得更困難,定義也更含糊不清。仔細想想,你的組織成功與存活的規則;在制式的評鑑標準裡,恐怕找不到存活和成功的真正規則:
• 我想存活的話應該冒多大風險?想成功的話又該冒多大的風險?
• 怎樣的專案計畫適合去做?又有誰是理想的合作對象?
• 我什麼時候該挺身奮鬥?何時又該優雅地認輸?
•在這個環境裡,真正把事情辦妥的方式是什麼?
•要避免什麼樣的陷阱?
•我如何向上管理老闆?
沒有政策手冊會告訴你這些東西,也沒有訓練計畫能幫助你。應付老闆沒辦法靠使用者手冊或保證書。談到重要規則時你只能靠你自己,政策處理的只是次要的規則。
在現實中,我們會藉由比較「成功存活的人」與「陷入掙扎的人」來找尋存活和成功的規則,接著,會設法歸納他們成功、存活或掙扎的原因。在你工作的所在觀察哪些人出人頭地,會發現在贏家之中,他們多半都有成功的過往紀錄。不過,在扁平化的組織裡,要知道某個工作真正是由誰負責的並不一定容易。
大多數評鑑系統尋找兩種特徵,它們有許多不同的稱呼方式。
傳統上的管理者(動腦的人)理當要比工人們(動手的人)更加聰明。優秀的智商(IQ)很有用處。很多評估系統至今仍然會評估人們的IQ。許多商學院的入學測試仍然要根據IQ,以GMAT(一種常見的測驗)做為評估的形式。在公司,IQ常被描述為具備解決問題的技能、分析能力、商業判斷和洞察力。
然而,光有腦並不夠。所謂的管理,是透過他人讓事情實現。許多有高智商的聰明人會聰明過頭以致什麼事都做不出來,所以,大部分公司也尋找具備良好人際技能,或所謂有良好情商(emotional quotient,簡稱EQ)的人。這種特質會被形容成有團隊精神、適應力佳、人際關係良好、具個人魅力、善於激勵士氣,以及其他代表EQ的類似代號用詞。
現在,我們用IQ和EQ的判別標準來看看誰成功、誰失敗。看看你周遭的工作環境,應該會發現有不少管理者有良好的IQ和EQ——先不管媒體的刻板印象,聰明(IQ高)和善良(EQ高)的經理人確實存在,但是你也會發現不少聰明又善良的人在公司備受冷落,默默無聞且工作表現未達理想,他們廣受喜愛卻毫無升遷機會。另一方面,不少成功的經理人既非特別聰明也不特別善良,卻能利用其他聰明善良的經理人當作墊腳石,登上權位的頂峰。
顯然有東西被遺漏了。好的IQ和EQ固然有幫助,但還不夠。有另一個等著經理人去跨越的障礙。一如既往,經理人的工作愈來愈艱難,而非更輕鬆。
這個新障礙是關於政治的熟練度,或稱之為政治商數(political quotient,簡稱PQ)。有一部分的PQ是與了解如何取得權力有關。不只如此,還牽涉到了解如何利用權力讓事情實現。這讓PQ成了管理的核心議題,因為管理的重點就是要透過他人讓事情實現。
當然,所有管理者一直都需要某種程度的PQ。不過在過去指揮和控管的科層制度下,要讓事情發生並不需要太多PQ,下一道命令通常就已足夠。反觀在今日扁平、矩陣式(matrix)組織裡,權力變得較分散且模糊。如果說管理在過去是關於如何透過他人讓事情實現,那麼現在的管理則是關於如何透過非你所控制、甚至非你喜愛的人讓事情實現。如果說管理出現一場革命,那也不是關於技術上的──技術的革命已經伴隨我們至少兩百年了。管理革命,是關於如何在一個遠比過往更加複雜、困難,且模糊不明的世界裡讓事情實現。
要讓事情實現,意味著必須建立盟友、尋求協助和支持,並把聯繫延伸到正式權限範圍之外。許多你所需要的資源,可能根本不存在於你自己的組織裡。管理者為了達成他們的目標,如今需要PQ的程度更勝以往。
成功的經理人是三維向度的,他們同時具有IQ、EQ和PQ。這三個能力各自包含一連串可透過學習而獲得的技能。要成為好的經理人,並不需學術上的聰明智慧——許多學術機構充斥著聰明的人和不良的管理。本書讓你明白如何成為管理方面的聰明人,而不需學術上的聰明。同樣地,EQ與PQ也代表了所有管理者可透過學習而得的技能。
在本書中,我們勾勒出IQ、EQ和PQ背後的管理技能,其說明了該如何建構你的能力,並在管理革命中存活且獲致成功。這跨過日常管理的喧囂爭鬥和管理理論的喋喋不休,專注在討論管理者所需的關鍵技能和干預措施。同時也說明了在一個愈來愈艱難且複雜的世界裡,你必須要做什麼,以及如何去做。
作為理解管理革命的第一步,首先,要看看這場革命從何而來,且又要帶我們走向何處。
理性管理
自有文明以來,就有管理——即使一開始人們尚未明白。現代管理隨著工業革命開始演化成為一門獨立學問,因為大規模的營運需要大規模的組織。
早期的組織管理和管理策略根據的是軍事策略和組織,即典型的指揮和控制(command and control)。慢慢地,產業管理逐漸演化脫離了軍事管理。一如牛頓發現了力學的定律,管理者也嘗試尋找商業與管理難以捉摸的成功方程式。至今學術界仍在追尋這套方程式,不過成功的創業者不需要一套理論也能成功。「科學管理」(Scientific Management)是意圖掌握成功的早期嘗試。
美國科學管理大師腓德烈.泰勒(Frederick Taylor),在一九一一年出版了《科學管理原理》(The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我們可從以下這段話一窺他的想法:
「對一個適合以處理生鐵做為固定職業的人來說,首要的要求之一是他必須如此愚蠢和遲鈍,以致他的心智結構比其他類型的人更類似於牛。基於這個理由,心智上敏銳聰穎的人完全不適合,因為對他而言,這類型的工作是折磨人的單調乏味。」
整體而言,泰勒對工人沒有太高的評價,他認定工人只要有辦法逃過懲罰,就會想盡辦法偷懶。不過他的研究並非根據一己的揣測,他也透過密切觀察加以佐證。
於是也導引出了在當時屬於革命性的幾個觀點:
•工人被允許休息,因為休息讓他們更有生產力。
•不同類型的人應該給予不同類型的工作,在適當的職位會更有生產力。
•生產線拆解了組裝汽車或準備速食這類複雜工作的步驟,讓生產力極大化,同時讓員工所需技能和成本降到最小。
以上這些教訓,至今依舊被應用著。科學管理,或理性管理(rational management)的風潮,隨著亨利.福特(Henry Ford)引入製造汽車的移動式生產線興起。從一九○八年到一九一三年之間,他完善了這套概念並開始生產T型車(Model T),他用充滿自信的行銷口吻稱它是「為大眾打造的汽車」。到一九二七年為止,大約一千五百萬輛T型車從生產線問世,讓一般民眾也買得起車子,橫掃了工匠量身打造昂貴汽車的手工產業。
理性管理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舊生猛有力,它存在於快遞送貨員的零工經濟之中、存在於速食店和電話客服中心裡時運不濟的操作人員,他們只能按表操課,跟機器沒什麼兩樣。許多公司已經走到合乎邏輯的下一步,把人全部撤走,於是消費者只能跟演算法管理的電腦和工人對話。
工人們已經發現到,當老闆是套演算法時,就是不在乎個人情況的暴君。演算法是科學管理扭曲之後的極致典範,將生產力極大化,但對工人的福利毫不在意。
情緒管理
利用理性和科學管理的世界相對簡單,因為它根據的是觀察和冷靜計算。然而接下來,事情對管理者而言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人發現工人不只是生產單位,他們甚至可能是消費單位。
他們有希望、有恐懼、有情感,甚至有時還會思考。說老實話,他們也是人。這確實讓管理者有點傷腦筋,這表示他們不光是要應付問題,同時還要應付人。
時間久了,人變得愈來愈難應付。工人受到更好的教育、具備更好的技能;他們現在可以做出更多貢獻,但是他們的期待也更多。他們變得更有錢也更獨立。工廠城鎮(factory town)的來日無多,僱傭關係出現了一些替代形式。福利國家(Welfare State)因那些不能或不願找工作的人而興起。雇主失去了強制力,他們無法再要求員工的忠誠,忠誠得靠他們自己去爭取。慢慢地,職場逐漸由服從文化(culture of compliance)轉變成承諾文化(culture of commitment)。
管理的挑戰在於創造高度承諾的職場,激發人們的希望,而不單只是操弄他們的恐懼。在腓德烈.泰勒的書問世八十四年之後,哈佛大學心理學博士丹尼爾.高曼(Daniel Goldman)在一九九五出版了《EQ:決定一生幸福與成就的永恆力量》(Emotional Intelligence: Why It Can Matter More Than IQ),化身情緒管理新時代的大師。事實上,他是在普及早已興起數十年的思維。早在一九二○年,哥倫比亞大學的美國心理學家愛德華.桑代克(E. L. Thorndike)就開始著述「社會智力」(social intelligence)。長久以來,思想家已經了解到聰明思考(高IQ)與生活的成功並不直接相關──似乎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
在職場,很早就有關於情緒智力(EQ而非IQ)的實驗。特別是在日本,透過Kaizen(持續改良)這類的新運動,連汽車生產線上都能讓工人的參與得到長足進展。諷刺的是,他們的靈感大部分來自愛德華茲.戴明(W. Edwards Deming)這位美國統計學家。直到日本人借助他的想法在美國汽車工業大殺四方之後,戴明的觀念才在美國被廣泛接受。
到了二十世紀末,管理者的工作已遠比十九世紀末要複雜許多。二十世紀的管理者需要跟他們一百年前的前輩們一樣聰明,不過除了需要應付問題的IQ,還需要與人交涉的EQ。大部分管理者發現自己可能只有一方面較在行,換言之,幾乎很少有管理者真正兼具良好的IQ和EQ。有效管理的工作要求,已經被大幅調高了。
政治管理
二維式的管理者只存在於卡通之中,真實的人和真正的管理者都是存在於三度空間。高智商和高情商的概念雖好,但不足以解釋不同類型管理者的成功與否,其中還缺了點東西。
要找出失落拼圖的第一個線索,必須了解組織是為了衝突而設的。對此,許多學術界的人可能會很意外,他們以為組織是為了合作而設的。在現實中,管理者必須為爭取組織中有限的時間、金錢和預算奮戰。需求永遠多於資源,而內部的衝突是決定這些優先順序的方法。行銷、營運、服務、人資,以及不同產品和區域,都為了這塊大餅你爭我奪到最後一刻。
對許多管理者而言,真正的競爭不是在外面的市場,而是隔壁的辦公桌,大家爭取同樣的升遷機會和同一筆分紅。
失落拼圖的第二個線索,是觀察在公司裡預算、時間、薪酬和升遷的競賽中究竟誰贏誰輸。如果我們相信高IQ和高EQ的理論,那麼最聰明和最善良的人都應該爬上最頂端。然而,隨意觀察大部分組織的情況,顯然並非如此。聰明和善良的人不一定都會贏;有些人在公司的雷達螢幕徹底消失,或成了工作表現不符預期的無名之輩。另一方面,我們多半都見識過既不聰明,也不令人感到愉快的資深經理人,但他們卻神祕地竄升到手握大權的重要職位。
很顯然,IQ和EQ之外,還有別的東西。
在飲水機旁的短暫閒聊,往往就足以發現少了的是什麼。在茶水間,話題往往會導向公司的升官圖裡誰上誰下、誰當紅誰失勢、哪個人正為誰做什麼事、有什麼大好機會即將出現、有什麼新任務會是燙手山芋、又該如何閃避。這類話題說明了人不只是社會的動物,也是政治的動物。
在任何組織都免不了政治,政治也絕非新鮮事。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的《凱撒大帝》(Julius Caesar)把政治戲劇化;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的《君王論》(The Prince)是文藝復興時代成功政治管理的指南。政治一直都在那裡,但向來被看成是有點兒骯髒的題目,不適合當作學術分析或企業訓練課程。
凱撒被謀殺說明了沒有好好解讀政治會有什麼結果。如果有任何人說(就像布魯圖斯對凱撒說的)「我會在後面挺你」,警覺的管理者會知道,這人正準備從背後刺他一刀。
對某些人來說,政治是惡性的力量,是算計如何從背後捅別人一刀,但對有效率的管理者而言,它是良性的力量。PQ(政治商數)是讓組織配合運作,為你做事的一門藝術,它讓你能透過組織中非你所控制的一部分,讓事情實現。這讓它成了現代管理的核心,因為管理者知道他們並未控制著成功所需的所有資源。
IQ和EQ並不足以處理這類的政治。為了控制和權力,有持續不斷的爭奪。
組織需要不停改變,不光只是為了換人來做,也關乎改換組織裡的權力平衡。這是深度牽涉政治的行為,成功的管理者需要深度的政治與組織技能。
政治的重要性正在持續提高,因為管理的本質正在改變。過去二十年來,管理正進行著緩步的革命。每天看下來,除非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透過外包(outsourcing)、境外轉包(offshoring)、流程再造(re-engineering)將你掃除掉,否則無法看出革命正在發生。但是二十年下來,很清楚可以看到舊秩序正在消失,新的秩序已然浮現。
舊秩序是以指揮和控制為基礎。管理者的工作是透過指揮鏈向下傳遞命令,並向上回傳訊息;過去有效的管理者,是透過他們所控制的人來讓事情實現。如今一切都已改觀,因為管理者不再控制讓事情實現所需的所有資源。有效的管理者要讓事情實現,必須透過非他們所控制,甚至非他們所喜愛的人。
全球疫情加上遠距和混合工作模式的興起,加速了這項趨勢。你很難對幾乎整天碰不到面的人進行微型管理。傳統的指揮和控制在這個新世界已經行不通,你沒辦法簡單命令同事、顧客和主管按你說的話去做。你必須學習一套全新的技能,它牽涉到影響、說服、建立信賴網絡、確保資源和團隊、不靠正式權力讓事情實現──這是PQ的真實世界。
顯然,一些管理者和一些組織仍活在指揮和控制的舊世界。運用演算法指揮外送員,以及使用鍵盤監測器和全天候監視錄影的科技,就等同十九世紀的指揮和控制系統。不過這些工作方式違背了時代的潮流,甚至在公部門也是如此。如果想要飛黃騰達,要確保自己站在革命正確的一邊。掌握PQ的技能,會讓你在更複雜、界限更含糊,同時也比過去機會更多的世界裡大展鴻圖。